魏聿明回到家,洗了把脸就郁郁地躺到了床上。
老婆江小林笑着坐了过来,问:“新厅长对你的印象怎么样?”
魏聿明苦着脸道:“天下乌鸦都一样,有几个领导是帮别人考虑的?都是在考虑自己。这个郑厅长一见我就小魏小魏的,真把我气死了。”
江小林就笑:“气什么?显年轻还不好?别人还想尽办法装少呢。”
魏聿明说:“说你年轻就意味着你政治上还不成熟,提拔就没你的份。现在两个人一挤进来,位置就满满的了,更难有戏了。”
江小林说:“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早跟你说过,我满意了,我不认为你不行,不就行了吗?想那么多干吗,身体垮了,害的是我,痛的是最亲近你的家人。单位最多是派几个人来看看你,送个花篮,送几个水果,客气的还打上个几百块钱的红包。所以我说呀,自己身体好,家人平平安安,孩子争气会读书,就是最大的福气了。你一个农村家长大的,考上了大学,又到了省直机关工作,还混到了一个处长,要知足了。”
魏聿明很感谢自己有这么一个好老婆,知书有节,通情达理,在工作上尽责,在生活上知足,且貌美性柔。她从来没有给他压力,比如要他赚多少多少钱;也从来没有给他目标,比如要当多大多大官。她毕业于西南大学中文系,现在市工商局保护消费者基金会工作。由于她天性与世无争,在仕途上对进退无所谓,所以深得领导和同事们喜欢。领导喜欢是因为她从不给领导添麻烦,提也好,不提也罢,她反正会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不会让领导为难;同事喜欢是因为她从不与他们争名夺利。因此她工作近二十年了,还是副科级。
魏聿明叹了口气说:“在道理上我都懂,在家里面你也不像别人的老婆一样总逼着自己的老公。我只是不服这口气,我哪点比别人差?唯一的缺点就是寡妇睡觉——上面没人。我也知道我混到现在这个样子不容易了,在我们村子里我是开天辟地最大的官了。可我是男人,又在机关,评判一个男人在机关成功与否的唯一标志就是官职大小。你不往上爬行吗?你就是不行也得行啊。我是应该满足了,我们单位还有很多五十多岁的人至今还是正副科级,都还在这个领导面前点头,那个领导家里哈腰,为的就是争个副处级。你说他们在机关里能有尊严吗?”
“是啊,和他们比,你算是很成功了。而且在我心目中,你早就是个成功男人。你三十多岁就当了处长,而且确实靠的是真才实学,不是靠吹牛拍马、投机取巧得来的。那些靠关系上去的,虽然人模狗样地坐在台上,但下面的干部心里都清楚,在内心里是瞧不起他们的。”
“我也知道,从道德层面上看一个人是否成功,关键看他在他所在的那个环境中是否受人真心尊重。有的人靠的是官位,他在那个位置时,别人没办法不尊重他,哪怕他就是一块木头;而一旦他不在那个位置了,就没有人理他了;有的人虽然没有位置,但工作认真敬业,为人谦逊诚实,能力真才实料,无论何时何地,身边的人都发自内心地尊敬他,那才是真正的成功。但胜王败寇,自古至今的权力场都是这个现实。我有些时候跳得出,但更多时候跳不出。我不是个伟人,而只是个凡人啊。”
江小林靠在他的身边,抓着他的手说:“管他伟人凡人,最后都得要家人。我和家里人认你不就行了吗?”
魏聿明不是第一次听老婆说这样的话,但每次听了都有些感动。他抱紧了她,并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道:“社会上只要有组织的地方就涉及到权力。权力就像一块磁铁,我们就是铁屑,一旦进入这个磁场,就由不得自己了。”
江小林说:“你们商业厅还算好的。我们工商局的干部就更惨更可怜了。我们是僧多粥少。一个位置几十人争,不争以后若干年就没有了。我看到那些年轻人为了争一个科长位置,真是绞尽脑汁,打破脑壳。你知道我们一个科长是怎么产生的吗?先海选,由全体干部投票;进了圈子再由科长以上干部投票;又进了才进入局党组决定。为了拉票,大家都得请客送礼。我虽然是个看客,但手里有神圣的一票。他们都得请我。有时一个星期我的中晚餐都排得满满的。只是我一个都不参加,也就不得罪任何一个人。谁好谁不行,我心中自有一杆秤。有的干部家境不好,就到处借钱,借不到的就到银行贷款。上了的倒好说,到时把权力变成金钱,想方设法至少得把成本捞回来;可怜的是那些没上的,以后就得节衣缩食还钱。有一个干部两次竞争上岗,两次贷款,但都没上。现在整天神思恍惚,目光迷离,大家都说他有点神经了。唉,可怜天下干部心啊。人人都说干部好,其实干部活得并不容易。这些以前我都没跟你说,和我没关系,也懒得说,更重要的是怕寒了你的心。”
魏聿明笑了笑,就像在听一部现代版的《儒林外史》,他说:“这样说起来我还倒真算幸运的,我们单位前些年也确实没有这么折腾过。其实我是不赞成在各部门搞什么竞争上岗的,要搞就应该让省、市、县的党政一把手去搞,老百姓就应该按他们的施政纲领去选择他们的‘父母官’。在部门,一个干部从参加工作就在那里,一级一级爬,一天一天混,几斤几两,德能勤绩,谁不清楚,如果一个做领导的都不清楚,那这个领导就是吃屎的。以前是成熟一个提拔一个,现在非得一批一批搞所谓竞争上岗,就听那个十分钟演讲去定,那不是有点儿戏吗?我看,实质还是因为有利益在里面。不这样折腾,有谁会去找领导呢?有谁会去送礼呢?”
江小林捏捏魏聿明的手说:“别说这些不愉快的事了,越说越对这个社会没有信心。去洗个澡,早点睡吧。你看你这一段日子,自来了新领导以后,整天就心事重重,眼圈黑黑,一副得了病的样子。”
魏聿明想想也是,没必要。而且心里的不快刚刚在老婆面前发了,也顿时轻松了许多,就起身去了浴室。
从浴室出来,江小林已睡在床上。魏聿明就去撩她,说:“你刚刚讲要我别老想不愉快的事,那我们来做做快乐的事好吗?”
江小林说:“去去,你这么黑皮黑眼的,想死啊,我可不想为了一时的快活失去老来伴呢。”
魏聿明没法,轻轻叹了口气,就转身睡了。他想,江小林确实各方面都是个贤妻良母,就是在性生活上太不积极热情。年轻的时候稍微好一点,过了四十,她就几乎没有一点兴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