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性生生之机,无时或息,故放失之后,少间又发,第人不肯认定,以此作主宰耳。认得此心,便是养,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自不能已。旦昼梏亡,未尝非此心为之用,而点金成铁,迷却当下矣。
孟子言良心,何不指其降衷之体言之,而形容平旦之气,似落于象。不知此即流行之命也,知此即为知命。犹之太虚,何处不是生意﹖然不落土,则生机散漫,无所收拾,佛氏以虚无为体,正坐不知命。(以上俱《师说》。)
姜定庵曰:旦昼存养,则旦昼之气亦清,又何但夜气邪﹖正为梏亡者夜气亦能自清,所以见性善之同然也。
昔尝得之师友绪余,以为问学有未惬适处,只求诸心。若反身而诚,精通和乐之象见,即是自得处。更望勉力以此而已!
所云「见《语录》中有『仁者浑然与物同体』一句,即认得《西铭》意旨」,所见路脉甚正,宜以是推广求之。然要见一视同仁气象却不难,须是理会分殊。虽毫发不可失,方是儒者气象。
又云:「便是『日月至焉』气象」一段,某之意,只为能存养者积久亦可至此,若比之「不违」气象,又迥然别也。今之学者虽能存养,知有此理,然旦昼之间一有懈焉,遇事应接,举处不觉打发机械,即离间而差矣。唯存养熟,理道明,习气渐尔销铄,道理油然而生,然后可进,亦不易也。来谕以为「能存养者无时不在,不止日月至焉」。若如此时,却似轻看了也。如何﹖
动静、真伪、善恶,皆对而言之,是世之所谓动静真伪善恶,非性之所谓动静真伪善恶也。惟求静于未始有动之先,而性之静可见矣;求真于未始有伪之先,而性之真可见矣;求善于未始有恶之先,而性之善可见矣。
天下之理,无异道也;天下之人,无异性也。性惟不可见,孟子始以「善」形之。惟能自性而观,则其致可求;苟自善而观,则理一而见二。
虚一而静。心方实,则物乘之,物乘之则动。心方动,则气乘之,气乘之则惑。惑斯不一矣,则喜怒哀乐皆不中节矣。
常在目前,只在戒谨不睹,恐惧不闻,便自然常存。颜子非礼勿视听言动,正是如此。
思索义理,到纷乱窒塞处,须是一切扫去,放教胸中空荡荡地了,却举起一看,便自觉得有下落处。
为学之初,且当常存此心,勿为他事所胜。凡遇一事,即当且就此事反复推寻,以究其理。待此一事融释脱落,然后循序少进,而别穷一事。如此既久,积累之多,胸中自当有洒然处,非文字言语之所及也。
常有此心,勿为他事所胜,即欲虑非僻之念自不作矣。孟子有夜气之说,更熟味之,当见涵养用力处也。于涵养处着力,正是学者之要。若不如此存养,终不为己物也。
人心中大段恶念,却易制服。最是那不大段、计利害、乍往乍来底念虑,相续不断,难为驱除。
学问之道,不在多言,但默坐澄心,体认天理。若真有所见,虽一毫私欲之发,亦退听矣,。久久用力于此,庶几渐明,讲学始有力耳。
学者之病,在于未有洒然冰解冻释处。纵有力持守,不过苟免显然悔尤而已。若此者,恐未足道也。
近日涵养,必见应事脱然处否﹖须就事兼体用下工夫,久久纯熟,渐可见浑然气象矣。勉之!勉之!
孟子言「仁,人心也」,不是将心训仁字。
心者,贯幽明,通有无。
人之念虑,若是于过恶显然萌动,此却易见易除。却怕于甚是闲底事爆起来缠绕,思念将去不能除,此尤害事。
事虽纷纷,须还我处置。
学已有许多意思,只为说敬事字不分明,所以许多时无捉摸处。
圣门之传《中庸》,其所以开悟后学,无余策矣。然所谓「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者,又一篇之指要也。若徒记诵而已,则亦奚以为哉﹖必也体之于身,实见是理,若颜子之叹,卓然见其为一物而不违乎心目之间也,然后扩充而往,无所不通,则庶乎其可以言中庸矣。
人固有无所喜怒哀乐之时,然谓之「未发」,则不可言无也。
看圣贤言语,但一踔看过,便见道理者,却是真意思。纔着心去看,便蹉过了多。
某归家,凡百只如旧。但儿辈所见凡下,家中全不整顿,至有疏漏欲颓敝处,气象殊不佳。既归来,不免令人略略修治,亦须苟完可耳。家人犹豫未归,诸事终不便,亦欲于冷落境界上打迭,庶几渐近道理,他不敢恤。但一味窘束,亦有沮败人佳处,无可柰何也!
某兀坐于此,朝夕无一事,若可以一来,甚佳,致千万意如此。然犹不敢必觊,恐侍旁乏人,老人或不乐,即未可。更须于此审处之。某寻常处事,每值情意迫切处,即以轻重本末处之,似少悔吝。愿于出处间更体此意!
承谕近日学履甚适,向所耽(近本作「取」。)恋不洒落处,今已渐融释,此便是道理进之效。甚善!甚善!思索窒碍,及于日用动静之间有拂戾处,便于此致意,求其所以然者,久之自循理耳。
吾人大率坐此窘窭,百事驱遣不行,惟于稍易处处之,为庶几耳!某村居兀坐,一无所为,亦以窘迫,遇事窒塞处多。每以古人贫甚极难堪处自体,即啜菽饮水,亦自有余矣。夫复何言!
承来谕,令表弟之去,反而思之,中心不能无愧悔之恨。自非有志于求仁,何以觉此!《语录》有云:「罪己责躬不可无,然亦不可常留在心中为悔。」来谕云:「悔吝已显然,如何便销陨得!」胸中若如此,即于道理有碍。有此气象,即道理进步不得矣,正不可不就此理会也。某窃以为,有失处,罪己责躬固不可无,然过此以往,又将柰何﹖常留在胸中,却是积下一段私意也。到此境界,须推求其所以愧悔不去,为何而来。若来谕所谓,似是于平日事亲事长处,不曾存得恭顺敬畏之心。即随处发见之时,即于此处就本源处推究涵养之,令渐明,即此等固滞私意,当渐化矣。又昔闻之罗先生云:「横渠教人,令且留意神化二字。所存者神,便能所过者化。私吝尽无,即浑是道理,即所过自然化矣。」更望以此二说,于静默时及日用处下工夫,看如何。吾辈今日所以差池,道理不进者,只为多有坐此境界中耳!禅学者则不然。渠亦有此病,却只要绝念不采,以是为息灭,殊非吾儒就事上各有条理也。元晦试更以是思之,如何﹖或体究得不以为然,便示报为望!
朱子注曰:后见先生,又云:「前日所答,只是掳今日病处说《语录》中意,却未尽。他所以如此说,只是提破,随人分量看得如何。若地位高底人,微有如此处,只如此提破,便涣然冰释,无复疑滞矣。」
在此粗安,第终不乐于此。若以为随所寓而安之,即于此臲卼便不是。此微处皆学者之大病。大凡只于微处充扩之,方见碍者大耳。
宗羲案:朱子言:「余之始学,亦务为儱侗宏阔之言,好同而恶异,喜大而耻于小。而延平之言曰:『吾儒之学,所以异于异端者,理一而分殊也。理不患其不一,所难者分殊耳。』余心疑而不服,以为天下之理,一而已,何为多事若是!同安官余,以延平之言反复思之,始知其不我欺矣。」自朱子为是言,于是后之学者多向万殊上理会,以自托于穷理之说,而支离之患生矣。亦思延平默坐澄心,其起手皆从理一。穷理者,穷此一也。所谓万殊者,直达之而已矣。若不见理一,则茫然不知何者为殊,殊亦殊个甚么,为学次第,鲜有不紊乱者。切莫将朱子之言错会!
附录
朱子曰:李先生意,只是要得学者静中有个主宰存养处。
又曰:李先生教人,大抵令于静中体认大本未发时气象分明,即处事应物自然中节。此乃龟山门下相传指诀。然当时亲炙之时,贪听讲论,又方窃好章句训诂之习,不得尽心于此。至今若存若亡,无一的实见处,孤负教育之意。每一念此,未尝不愧汗沾衣也!
又曰:熹早从先生学,受《中庸》之书,求喜怒哀乐未发之旨,未达而先生没。余窃自悼其不敏,若穷人之无归。闻张钦夫得衡山胡氏学,则往从而问焉。钦夫告余以所闻,亦未之省也。暇日料检故书,得当时往还书稿一编,题曰《中和旧说》,独恨不得奉而质诸李氏之门。然以先生之所已言者推之,知其所未言者,其或不远矣。
又曰:「中和」二字,该道之体用,以人言之,则未发、已发之谓。旧闻李先生论此最详,后来所见不同,遂不复致思,今乃知其为人深切,然恨已不能尽记其曲折矣。如云「人固有无所喜怒哀乐之时,然谓之『未发』,则不可径言无也」,又云「致字如致师之致」,又如「先言慎独,后及中和」,此意亦尝言之。但当时既不领略,后来又不深思,遂成蹉过,孤负此翁耳!
又曰:昔闻先生之言教,以为为学之初,且当常存此心,勿为他事所胜。凡遇一事,即当且就此事反复推寻,以究其理,待此一事融释脱落,然后循序少进而别穷一事。如此既久,积累之多,胸中自当有洒然处,非文字言语之所及也。详味此言,虽其规模之大,条理之密,若不逮于程子,然其工夫之渐次,意味之深切,则有非他说所能及者。惟尝实用力于此者为能有以识之,未易以口舌争也。
又曰:李先生不要人强行,须有见得处方行,所谓洒然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