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一想,就心情轻松许多,赶紧自己设计了一本贺婚礼册,庄重、典雅而又喜庆,还把自己年轻时写的一首诗,印在扉页上。亲笔书写了一段致新人的贺词,在里边还夹了一张礼金卡。他给身边人看了,大家都直说好,可惜已结婚多年,否则也要向领导索要一本这样别致的礼物了。明人也觉得心到情到了,赶紧让人分送出去,并告之婚宴就不出席了,期请谅解云云。
收到礼物不久,几位处长纷纷来电,对领导的这份珍贵的礼物深表感谢,但他们还都盛情邀请领导能光临婚庆大典,那一定会让儿女的婚庆增色不少。明人委婉地表示了想法,便放下电话,心里依旧翻江倒海起来。人家还是在乎他亲自出席呀。明人心里唉叹:“真可惜了那份精心设计的礼物了。”
8月28日那天,明人坐立不安,几位处长的电话和短信时不时提醒着他,让他心烦意乱。快到下午了,感觉自己身体状况尚好,他来了兴致,把四张请柬展开,对着地图认真研究。他仔细画了一张线路图,先南后北推进,争取每一家都蜻蜓点水一下。
当他把决定传话各位时,部下们都高兴极了,他们都盼着领导能够亲临。
从下午五点开始,明人就开始了疲累的奔波。一个场子一个场子的赶,司机车子开得飞快,明人心区抽得很紧。一个场子不坐半小时讲不过去,总得等一对新人过来敬个酒,点支烟,自己还得塞个红包什么的吧。明人这天就如同急行军一般,到了一处,心神并不安宁,找时间告辞了,再赶到下一处。直到九点钟,最后一场幸好接近尾声,明人赶到了,向新人祝贺,与所剩不多的同事、朋友碰杯,稍坐一会儿,就散席了。明人大功告成,四位部下皆大欢喜,明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家。
到了家,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一脸的疲惫,一脸的愁眉苦脸。
家人问道:“怎么啦,是舍不得送出去的钱啦?”
“哪里,你不知道,国庆长假快到了,十月六日有六位同事的子女要办喜事,我怎么赶呀!”
灰黑麻雀
新任书记到了这个城市不久,便发现了一种北方并不多见的一种麻雀,那是浑身灰黑,不像常见的那种,灰白,或者灰黑夹杂。
那种鸟起先有一只鸣叫着,栖息在他的窗台。
他的目光从文件堆里闪跳出来,充满了惊诧。那只鸟的大小不见异常,那双奕奕亮闪的眼睛,也透着一分机灵。但眼神又是奇特的,仿佛有什么冤屈要向他倾诉。那一身又如同负担深重,时常抖动着,像要努力甩掉什么。
那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书记这七尺男儿忽生怜悯。
他撇开厚厚的枯燥乏味的公文,蹑手蹑脚走近窗台,那麻雀扑棱棱地飞了,让他独自站立着,充满失望。
他喜欢鸟儿,包括麻雀。在南方城市工作时,还曾专程到花鸟市场,买了一对喜鹊,还配了一只精致的鸟笼。这城市干净清爽,他每天早早上班,把鸟笼也侍弄得干干净净的,雀儿在笼子里啁啾,他时不时瞅上它们一眼,心情无比愉悦。
他调到现在这个城市,初来乍到,就有点水土不服。这天气也老是阴沉沉的,让人提不起精神。
他本来要下去调研的,这是他从政以来养成的工作作风,到基层、到群众中走走,能接地气,让心里踏实。但他身子不太舒服,他的几位副手也劝他,先别太累了,读读文件,了解一下情况,这样再下去,更有准备,也更全面。他不愿拂了大家的好意,而且这也有些道理,他今天就一整天待在办公室里了。
大院门口传来一阵阵喧哗。他问过秘书,秘书说是上访的。他问为何上访,秘书又说是为城市污染的事。他又补充一句,哦,他们常来,这事一天两天也难以解决。
他没再问下去,现在发展过快,很多城市都有此类上访户。南方那个城市多的是动迁上访户,他时常被他们围追堵截。他努力帮助解决了不少,也有的人要求过高,确实不太好解决。
他回坐到办公桌前,脑子里还在回想这灰黑的麻雀。这麻雀确实奇特呀。
他把秘书叫了进来,询问道:“这地方的麻雀,灰黑色的,是当地品种吗?”
秘书是当地小伙。此时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什么,灰黑麻雀,我,我不太清楚……”
看小伙子一脸窘迫,他就和蔼地让他退下了。现在城里人有几个对花草鸟儿的能说个名堂来的呢,不说“五谷不分”,单这鸟类品种,也是强他所难了。
他又埋首于公文堆中。他看到一份一位人大代表的建议,说是这城市冬天集中供热,大多是烧煤,环境也被破坏了,他建议全部改用天然气,虽花了大本钱,但毕其功于一役,造福当代和后人。但老市长先批了一行字:美好梦想!
他沉思有顷,不知怎么落笔为好。
这时,窗台上又飞来了一只麻雀,灰黑色的。之后,一只、又一只飞来。一下子十来只,一字排开着,向玻璃窗内探头探脑。模样儿十分可爱。
他不敢趋前,生怕再惊忧了它们。他只是睁大眼睛观察着它们。他纳闷怎么这么多麻雀会拥挤在他的窗台。
忽然一声雷电惊醒了他,原来是下雨了,麻雀们在避雨呢?
但这窗口没安装遮雨棚,渐渐下大的雨,必会浇湿它们一身。他心疼它们,轻轻走过去,想把窗户打开,这样它们可以进到屋子里。
当把窗户打开时,麻雀竟然还是大都惊飞了,只有两只蜷缩在角落里,浑身颤抖。
他只能强行把它们请进屋来,关上了窗户。它们温顺地趴在他的手心,眼神有一丝惊恐。
他安慰它们,别害怕,他不会伤害它们。他用手抚摸它们灰黑的羽毛,手上觉得黏黏的,脏兮兮的感觉。
他倒了一脸盆清水,将两只麻雀放了进去。雀儿目光起先惊慌,随之欢快地扑腾起来。
他好高兴,打了一个电话,让秘书进来,说有客。之后,再转身,他愣住了:刚才那两只灰黑的雀儿已经变样了,一身灰白的羽毛,正湿漉漉地紧贴在它们的肉骨上,那眼睛似乎也愈发明亮起来,正昂首望着他……
秘书进来了,见屋里并无他人,一头雾水地问:“哪里,客人?”
他好久才缓缓说道:“是特殊的上访者……”
心事重重
明人一整夜没睡着。眼睛红肿,面呈菜色,头发混乱,一脸的困倦。
“怎么昨夜又加班熬夜了?老兄悠着点呀!”迎面一个老同事调侃。
“又失眠了?老板,今天没会,你可以多休息一会儿。”这是秘书的见面语,不知什么时候起,秘书管自己跟随的领导都叫老板了。明人对秘书说过几回了,机关里不要这么称呼,不好。秘书也学乖了,平常不叫,但单独时还这么叫他,说这叫着不生分。
明人也不回答。只是摆摆手,也显得很平静。
但那脸上的那番神情是遮盖不住的。
秘书推门时,就瞥见他坐在办公桌前,双目呆滞,仿佛沉溺在某种心事之中。
见了他,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秘书跟了他多年,他的目光他看得懂,他本来一定是想询问他什么的,但终于没有开口。秘书也知道他的规矩,他不说的,他也不会多嘴多舌。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明人是难得的好人,他待人诚恳,为人谦逊,做事谨慎,言行严谨,机关里还是颇有口碑的。他分管的工作挺吃重的,睡不好觉也是家常便饭。但今天看来,明人真是心里有事呀。那脸上写得明明白白的。但究竟是什么事呢,把他压得这么深重。
明人要出门了。秘书忙问,到哪儿去?要不要车?这是他的责任,他可以而且必须问。
老板还是摆了摆手,阴郁着脸,说:“不用了,我到食堂看看。”
秘书有点纳闷,机关食堂并非老板分管,他去食堂干吗?现在又不是用餐的点。
明人下楼了,他也紧随而去。离他四五米远。这是跟着领导的最佳距离。领导能随时召唤,又显示职位差异。
明人一路无语,真是心事重重。关于食堂,秘书在这短时间内搜索记忆,想不出领导的心事与食堂有何关联。食堂还是用了十多年的食堂。此刻空无一位食客,只有戴白帽着白褂的食堂工作人员在忙碌着。
明人先到饭菜口看了看。仔细浏览了菜单。那里一周的菜单都写在那里,白字黑底,一目了然。秘书发现,老板的目光在昨天的菜单上停留了好长时间。昨天有一个菜是明人自小所爱:百叶结烧肉。难道,明人是来回味这道菜肴的吗?秘书脑海闪过这一念头,但很快也否定了。这是不太可能的事。
然而,明人闯进了挂有“闲人莫入”字句的厨房。几位厨师不知领导此时为何而来,都热情地迎了上去。没想到明人问了一句:“昨天真有百叶结烧肉吗?”
昨天?百叶结红烧肉?有呀?领导我记得您也要了一份呀?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一位食堂负责人忙不迭地问道。
明人只说道:“哦,没什么,没什么。”之后退出了厨房。几位食堂人员还是簇拥着,老板却不吭一声了。
一个厨师显然还放不下这个话,嘀咕了一句:“昨天点这个菜的有不少人,新来的刘书记都说这个好吃……”
明人蓦然回首:“刘书记,真点了?”
“哦,刘书记倒没点,我记得是您向他推荐的,你让我刷了你的卡,又端上一客,让他尝尝,说您从小就特爱吃这个……”
“哦。”明人的眼睛闪亮了一下,脸色的阴霾好像也散去了许多,“这个菜确实好,每次吃都勾起我回忆呀,当年我老父亲就特别擅长做这个菜,逢年过节,这是我家的大菜呀!”
去了食堂之后,明人的眼神和脸色真的好多了。午休时他美美地迷糊了一会儿。趁下午工作间歇,他主动告知秘书,他说他昨天一宿没睡,他记得与新来的刘书记一起去食堂用餐,两人在长条桌相对而坐。面前各有一盆自己要的便餐。因为边吃边聊,吃也不经意,吃完后他忽然想起,自己刚才似乎往书记的盆子里夹了一块百叶结。百叶结是他最爱吃的。但往刚来的新书记盆里夹菜,也太昏头了。他想了一夜,恍惚真有此事。缠得他愈发心事重重。
幸亏食堂人员记得是他买单点要的,那就不打紧了。他重重地舒了一口气。秘书也跟着身心轻松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