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工头出身的刘大胖子，刘老板，据说玉石玩得最转，在自家花园里，还设置了一个玉园。他是把白玉兰之类带有玉字的花卉树木汇聚于此，在花卉之间，还置放了各式各样的石头。以石衬花，以花润石，布置典雅别致，满园富贵瑰丽，名闻遐迩。
也有其他老板纷纷效仿，玉石从原先室内摆设，大有往阳光下大迁徙的趋势。
工商局几位局长、处长也都喜爱石头。他们是那些玉店的常客。
那年，从异地调来位新局长，姓周，白面书生的模样，笑吟吟的，话儿不多。
副局长一干人常向他介绍这里的石头，也怂恿他到那些地方走走看看，一定会大开眼界，大有所获的。
新局长笑着颔首。某一个周末，就随他们去了。
走了几家商店，新局长也拿着手电筒，照着几块石头，仔细地端详，似乎挺内行。但他什么也不说，也没掏钱买过。
副局长等人看中几块，小玉石，是把玩件之类，砍了价，揣在兜里了。
到了刘大胖子的玉园。真有点满园春色关不住的气息，那种质地，让人欣羡和留恋。
边赏植物，又赏石头，这一路走来，也是蛮富奇情雅趣的。
新局长在一块石头前站住了。这块石头，外边黑乎乎的，一层漆皮似的，又像一个大地雷，圆滚滚的。刘大胖子得意地介绍，说这是好货，他得来不易。
副局长一使眼色。一位处长就拍了拍刘大胖子，这块石头就给我们局长了。
刘大胖子说：“好吧，反正也不值钱，就给局长吧。”
局长笑着摇了摇手：“我不用了，我不用了。人和石也要有缘。我与这石头无缘呀，只是看着有趣而已。”
副局长又一使眼色，处长便与刘大胖子咬了耳朵，说：“那就让我们副局长拿下了。”
又见到一块嶙峋奇特的怪石，像是万山耸峙，又似一艘帆船，在昂扬进发。副局长连忙向局长推荐，说这块石头有灵气，局长应该拿回家去，也可象征一帆风顺。
局长弯下腰，又细细观察了一会儿，说：“还不错，还不错。”
“那就搬回去吧。”一位处长说道。
局长依旧摆摆手：“我与这石头无缘呀。”
见局长坚决不接纳这块石头，处长便悄悄瞅空搬了起来，放在自己的小车上了。
这一路，大伙儿都有收获。唯独局长两手空空。
又有一位手下向局长询问：“您是看不上这些石头吗？要不，为何不搬几块呢？”
“缘，很重要。我与这些石头真无缘呀！”局长还是这么回答。
后来听说，那位处长将那块怪石出手了，赚了十多万块，而副局长那个“地雷”，也转手卖给了异乡人，收获不菲。
很多人都羡慕他们，说他们有财运，用局长的话来说，他们与这些石头真是有缘。
但过不久，他们双双被查处了。是刘大胖子实名举报了他们，说他们尽拿好处，不肯办事。
局长在干部会上也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事：“不能随意搬石头呀，老话说得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呀，还是要讲个缘。这个缘，有时就是原则！”
传言
流言满天飞，明人真有点抵挡不住了。
有一位退休的老领导有事找他，事情谈完，就竹筒子倒豆了：“过段时间就要动了，蛮不错，祝贺你呀！”旁人都在，还有几位明人的部下，明人就不太自在，不知怎么回答，只是嘴里呢喃：“没有，没有。”
市里开会，先上了一回厕所，边上一位熟人也在小解，见了明人就意味深长地笑了：“你到位了吧？”明人慌忙回答：“没的事，没的事，都是传言。”那熟人又笑：“不会是传言吧。”“是传言，传言。”明人深知言多必失，也不愿再吭声了。
饭堂里，一位大嗓门的老大姐叫住了明人。“都说你要去当主任了，找你谈了吗？”明人脑袋“嗡”的一声，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眼睛余光感觉还有些人在瞅着自己。这会儿血压也一定飙升了。他连忙摇头，又嗫嚅着吐了几个字：“没，没。”赶紧去打菜了。
这么些年，几乎年年都传明人要提了。每一次又都偃旗息鼓了，明人依然未动，涛声依旧。也没个领导正儿八经地与明人谈话，谈那传言，谈他以后的去向。好在明人也是个年轻的老干部了，明白这种事想是想不到的，多说反而弄巧成拙，也就埋首工作中，任凭风浪起，自己不参与。
这回，风浪还挺大的。他召集协调一个项目时，与会者不少，好多部门的人都来了。也许都懂明人要提了，那些相关部门的人学乖了。发表意见时，都躲躲闪闪的，观点不甚鲜明。明人刚说了几句观点，就听耳畔有谁在嘀咕：“他要提了呀。脑袋总是听屁股的。”
声音很低，以为明人听不见，但明人分明听见了，心里就一凛，话就不知怎么说下去了。
这一阵，手机短信也抖颤不停：“要当主任了，什么时候聚聚呀。”“别只顾工作，也要与大家见见面，你是我们的佼佼者！”……都是老朋友、老同事或者老同学。短信频频，可见传言是何等猖獗。明人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不敢拂了人家好意，他一律回答道：“没有的事，谢谢关心。”
连家人也问过他几次，都说你要动了，到底怎么回事了。明人不耐烦，瓮声瓮气地：“听什么传言，理他们干什么。”“可人家也是真心好意呀。”“就说没的事，烦。”明人踅进书房，就再也不想出来。
手机骤地又响了，一接，是一位老同事：“唉唉，你履新了也不说一声呀。”“哪里，哪里，传言，传言。”“你有消息了，一定要告诉我哦！”“好，好！”明人挂了电话，心里好堵。
传言如此之盛，如此之久，明人不得不说话了。
这天开办公会议，明人字斟句酌地说了几句：“现在传言很多，我请大家不传信、不信传，把精力都放在工作上。我与大家一起共勉。”有人会心地笑了。明人转过话题，又议起了工作。
传言还在泛滥，向明人传递，或者祝贺，或者探询的，也愈来愈多。明人深知谁也得罪不起，只是笑着表示谢意，笑着说：“哪里，哪里。”
很长一段时间后，传言渐渐平静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倒是一位领导曾找过明人，话里有话，说那些传言，是不是都出自明人之处，传言太多不好，说不定会把好事给搅坏了。
明人甚感冤枉，刚想申辩几句，领导已经转移话题了，仿佛什么都没提过，什么都没发生。
干旱
一袋米粒，一把黄豆，这就是孩子们一周伙食的全部了。
明人停止了咀嚼，看着电视机上播出的新闻，心也有些颤抖了。这都是新世纪又十年了，怎么在我们这个国度还有这种状况。干旱、干旱，自然灾害真是害人。还要这年幼的孩子受罪。想到自己尚未成年的儿子，明人心一软，鼻子一酸，禁不住眼眶湿润了。
F君年轻，三十来岁，虽没明人这么激动，但嗓门也忽地大了起来：“这干旱，怎么老往我们国家跑，我还从来也没听说过澳大利亚、加拿大什么的有这种干旱嘛！”
L君干脆放下了筷子，直冲着画面嚷到：“你瞧瞧，那些领导们还在忙这会，忙那会的，为何不赶到干旱现场去。或者马上派飞机去送水、送菜呀。我是领导，我立马就干。这才是公仆。”
F君也立即呼应：“就是，现在富翁多如牛毛，政府组织一下，弄些饭菜、矿泉水什么的，让灾民有吃的，这还不容易呀！我要是发了财，也马上就掏钱！”
明人说：“这也不是政府不作为，政府一定在安排了，恐怕这面积太大，一时半会儿也救不了什么急！”
L君听了就不舒服了：“那也总比搞形式主义好吧，现在灾区这么困难，孩子也这么苦，少开几个会，少搞几个活动，多救济一些灾民，总是不错的吧。”
“明人，你也是个官僚，帮领导打马虎眼。”L君半真半假地笑谑道。
都是好朋友，明人一笑，也不计较。
F君年轻貌美的女友倒插话了：“哎呀，我们桌上这么多菜，一半都吃不了，如果能够打包给那些小朋友吃，多好！”声音嗲嗲的，说得大家挺悦耳，心里也暖暖的。这个平素娇生惯养的姑娘，居然能说出这一番话来，可见刚才电视画面也对她冲击不少。
虽然有点不切实际，大伙儿也只是会心地笑笑。也感觉到了某些反差。是呀，这么多美味佳肴，有的只是动了一两筷，就被弃之如垃圾了。这真是太可惜了。灾民的孩子们如果能只是吃一两筷子，可以想象这是多么美好呀！
大家感叹着，也评论着，直到那电视新闻早已转为一个娱乐节目了。
起身走人时，那一大桌还摆在那儿，谁也没有什么行动。明人也不习惯打包，只能摇摇头，随大伙走了。
到了车上，发现矿泉水瓶滚落一地。有的喝剩了一半，也有的一看就知还是刚刚启过盖的。是原先谁喝的，自然也分不清了，L君说：“把它们全都扔了吧。”
F君与F君女友动作挺麻利的，像扔手雷一样，将那些矿泉水扔到了窗外那片绿地。
明人想制止也来不及了。他眼看着那些瓶子被飞快地扔了出去，他的心似乎也跟着被扔了出去。
最强烈的是，他感觉有什么更可贵的东西也被朋友给抛弃了。
嘴唇和嗓子都干涩难受！
真是干旱呀！
酒驾之后
在中学任教的老同学发给明人好几个短信，他说没什么事，有点土特产要带给明人尝尝。明人为老同学帮过一些忙，老同学一直想表示点谢意，明人已多次婉拒了，但老同学很执拗，明人不好意思，就约了他周日一坐。
老同学送上土特产，明人收下了。老同学在学校也算是一个骨干教师，又是中学时的同窗，明人也只能笑纳了。和老同学聊了一会儿，老同学神情忽然凝重起来，他说有一事不知明人能否帮忙，这事堵在他的心口上，让他吃不好睡不香，而且都快半年多了。如此严重，明人便让他直说。
老同学叹了一口气，说，他半年多前驾了一辆刚购买不久的polo车回家，因为喝了点酒，本来就不胜酒力，脸红扑扑的，像是喝醉了酒似的，没想到，在隧道口真的被交警拦住了，扣了驾照不说，还让他一周内到交警大队报到，按规定必须拘留十天。他想不明白，自己真的喝得不多呀，要蹲十天看守所，那脸往哪儿搁。他郁闷地离开了。而且，连着半年都没去交警那儿报到。驾照没收就没收呗，从此不开车就是了。
虽是这么一说，心里头还是惊悸和恐惧的。他说他因此时常做噩梦。突然之间，大批警察黑压压地出现在他面前，把他五花大绑了，塞进了警车，一路警灯闪叫不停。他冷汗涔涔，再也无法安然睡去。白天上课，他也心不在焉，有时恍惚觉得警察正站在教室门口，要当着学生的面把他带了走。他讲话都结巴了，在黑板上的板书也歪歪扭扭，像抽风似的。他实在受不了，曾找过校长一述。校长听了，劝他别对其他人说了，传出去影响不好，正在评副高职称呢，别因此坏了好事。这么一说，老同学就更紧张了，整日价提心吊胆，真怕警察找上门来。
他知道明人在政府工作，一定熟识交警的头头们。他恳请明人关照，帮忙疏通疏通。这酒驾当属重点打击之类，明人知道无法解决，却又不忍伤了他。他稀里糊涂就答应一试。
明人真找了交警朋友，交警朋友说，这事真不好办，这人公然半年多不主动接受处理，在电脑上的政务信息栏也早已众目睽睽了，无论如何，得进去住上几天的，考虑到他是人民教师，可让他自己选择在暑假或其他时间蹲上那么几天，这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明人于是转告了老同学。老同学急了：“我宁愿去献血，也不愿待在那种地方的。”明人又把话转给了交警朋友，交警朋友回答的也挺妙：“那他的学生不能因为数学没考好，而选择其他什么学科替代吧！”
得了，老同学这一劫看来无法避免了。明人也是无奈。
过了一阵，老同学又与明人商量：“能否让我到里面给犯人们上几天课去，就说是警察邀请我去讲课的，我暑假可去。”真亏老同学想出这一招，明人依样画葫芦地传给了那位警察朋友。那位朋友哈哈大笑：“这老师还真书呆子，好面子。行，我明着邀请，暗里给他一张拘留证，你问他，哪天办呀！”
老同学如愿以偿。学校都知道他被邀请给犯人讲课了，连续上了好多天的课，但明人明白，老同学在里边干着劳力，听着警察叔叔给他讲课呢！
买单者悬疑
从外地来了几位亲戚，明人就在家附近小饭馆款待他们。饭店是主打湖南菜的，毛式红烧肉、香辣骨头煲等都是亲戚们特别爱吃的，价廉物美，要的就是这种家常菜，这种家庭式平常而又随和的氛围。
刚进饭店，就碰到了一位部下，小伙子，姓方，年轻的副处长。小方见到明人，满脸的吃惊，握着明人的手，说话都是颤音：“领导，在，在这里碰到你，很，很高兴。”小方提任不久，知道自己的提任完全是因为明人的果断决策，要不然，那些个对他颇有微词的领导，早就把他放到基层经受考验去了。那一考验，说不定就把他烤焦烤糊了。他感激明人，却不知怎么感谢法。他知道明人是绝不会收受他的任何礼物的。他在心里一直感恩着明人。今天碰巧在饭店遇上了，后来，小方两次到明人他们的包房敬酒。每一次敬明人都斟满一大碗白酒，一仰脖子喝个尽光。
席间，又有人悄声进入，低声叫唤了一声明人。明人回头一看，是那家正在投标人民路商业街的开发公司老总，老总长的蛮斯文，毕恭毕敬地站在明人旁，完全是一个正人君子的形象。这位老总曾请明人一块聚聚，明人恪守自己的底线，从不接受业务对象的宴请，便婉言谢绝了。没想到，今天在饭店里撞见了。人家来敬酒，又这么诚心诚意，甚至有些卑躬屈膝了，明人心也不忍，于是也和他都猛灌了自己一杯。老总离开时，还特意瞥了一下门楣上的包房名，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