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逃亡开始于某一黄昏之外的蝙蝠声?逃亡之前,是否还留一点可以命名的时日打扫遗弃的空屋?……乌雾终归成为寄生虫,附在城市的额头随季令的指使,自在地做窝产卵!谁知,我美妙的卵丸,挂在另一世纪的面颊上,成为可有可无的暗疾!
玩偶
你是我身体的另一种形式!黄昏,从你的头顶降落,你的头顶据说是乌鸦的故乡。
而黎明,这世上最为丰富最为稀珍的物质,却从你的脚趾间不断延伸。用你的形体来完成对这座大城市的雕塑,该多好!
我试图用最古老的遗骸,磨砺成锐利的银针,以道路和方位为线,来缝合人世间灵肉的裂痕。
我极力寻找我的异体,插进这座城市深处,哪怕只充当一块砖石、一个窗口、一颗按钮或一根深埋地下的电缆都行。
我只在乎抽出我的真身,与这座古城若即若离。
玩偶内外,你身体残存的器官!
阳光的底片上渗出一滴血,我的身体里藏有一粒沙。
玩偶,应该是一种液体运行的声律,是浣石成沙的过程。
玩偶天地,你城市夜幕下的凹凸!
迷狂
我久久执迷于笔墨的馨香,甚至将自己的骨质、欲求和肤色抽象于纸张的内涵与光泽之中。
巫人的树杈有阴阳的构图,以烈酒确定的方位和意志扑朔迷离;大鸟漂泊已久的羽毛,陨星蓄谋多年的性欲,花朵,在季节的边缘处如城市垃圾般富丽芬芳。
我以我命定的锈的优势,蚕食你庞大的躯体,揭掉那些词汇的封条,拭净久积的汉字的尘埃,进入真实的肉体,而后龙蛇争霸!
深夜,那睡眠的躯壳上,梦的面孔伤痕累累,血流如狂言,爬上所有的广告牌。于是,广告牌土壤一样生长,并有止血的功能,火星上有血么?将血液的广告发往火星。
我渴望引火烧身!
里尔克,我身体上的一个毛孔,埋伏着语言的利箭,堵塞它吧,万恶之源;卡夫卡径直带走屋内最后的药丸。
我渴望地狱之火喷射而出!
虫灾,即将降临我身外这座古城!
我正计划以竭泽而渔的方式逃离迷狂!
我那木质的书桌发出奇异的呻吟:
消防车的警笛太刺耳!
顿悟:
灾与消灾何尝不是一种永恒的游戏!……
蘖枝
生生不息呵!腐朽的声音毛发飘飞;溃逃多年的车马老蹄淫雨;莽原私生的玉泉暗香四溢,被远远驱逐的蝇王设下最后的埋伏,颜色的圈套滋生零乱的时间。与人并行的车轮发出难产的狂吟,花朵盛开在多雨的城市废墟,渴望十恶不赦的石子击穿空洞的骨骼。
此间,尽可能正襟危坐,手捧荧屏受用远处发生的灾难,神悉写作是一切灾难的收购站,站牌的制作与写作者的笔名一样考究、精致。
砍伐,在种植之前结束。
你们满世界寻找无人问津的弃骨。土地的含义模糊,拓举与陷落并行不悖,繁盛来自星球的另一类激素无可遏制。
根须,以轻薄的姿影改写芬芳的质地,大逆不道的道德什么时候莅临你们的床前?由一束湿润的紫气穿透那没有起点的伪饰,你们以你们的方式完成同命运难以回避的伤痛。
泥沙是最后的食物,你们把泪痕留在沙漠的深处,你们以贫乏攻击贫乏。
石缝是最后的居所,你们将欲望压缩,变色,变形,变质,深信石头的裂缝是伤口,更是出路。
嫁接,从没有蘖枝的年代开始!……
群兽
你们的四肢自然伸缩于灰色的天空。城市,是你们早已遗弃的圈厩。
你们的躯干在大地上成林成峰,用你们透心透骨的语言串成白色的叶环,与你们并行世界的蝗灾抗衡。史前预约的雪片,如期而至——
随雪而舞呵随雪而舞!
你们本该是一群擅长洄游的生物。
你们一度用残蹄在岩石上刻写自身血脉的走向,却让灵魂像蚂蚁一样爬行;水草丰沛的时代,你们为了一片绚丽夺目的羽毛而背井离乡。从此,你们学会在命运的指尖上涂抹红唇,先天的利爪是你们得心应手并恶贯满盈(铿锵之声比这个成语的意义更加诱人!)的巨嘴,你们重新习得在无形无影的微尘中寻绎异样的血腥。本能,将你们生命的光辉定格在城市钟楼的指针上。
你们随那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的任意指令群聚群散,你们借群聚群散的姿态显示你们残存的兽性。其实,皮毛一再地干裂与枯萎,何尝不是你们当下最真切、生动的微笑?!
此刻,你们必须用似懂非懂的语种将自身残云般的兽语重新连接。
乌雾深信你们是一种多栖的兽类。即使,用你们的白骨卜算你们自己的未来。
白蚁
你的诞生不也仅仅为了完整而庸俗的食物链么?那环环相扣的血谱,伸进你的骨子,吸食你的胃液,你的形体由此枯瘦下去,直至长出一对清澈如镜的翅膀。野谷,随即轻盈了许多!
梦中,狼嗥之声早已远去!
命定再一次步入神话的城市,成为你迁徙的理由。
金属,那些你啃不动的,是你抛弃的死骨么?可占有金属,理解金属,并占有解释金属的话语权的一切城市生物,纷纷离开土木时代,驾着自己的疾患之车远行。
此时,你正沉潜于繁殖的快意,城市本质的肌体,土筑的块垒,留给你又一个懒惰部落的发祥。
梦中,狼嗥之声早已远去!
时日如烟,当我用白色宗教的利刃(形似日产三洋牌电动剃须刀)切食你们的血肉时,白种人说他们疼痛难忍,黑种人成血案幸存的见证人,故事的拥有者;白蚁,此间你为什么轻易放弃你白色历史的始基地位?
原本神圣的光环永远高照你的前路!……
白癜风爬满这座古城,我霉变的身体上疣生如山菌。于是,性爱在皮肤之外完成,刻骨铭心是一种不眠的人间深渊,欺骗便是深渊残存的处女标志——红旗飘,红旗飘,红旗飘飘,军号响!(不可泯灭的民歌曲调!)白蚁可会唱?!
梦中,狼嗥之声早已远去!……
蚯蚓
爬行,终止,爬行……
城市由一些条形的物体主宰的年代,粮食在哪里?那些疏松、蕴厚、芬芳四溢的泥土,逃离城市狂乱的围猎否?
其实,博尔赫斯在城市的陷阱里早已预言:镜子和交媾都是污秽的。
蚯蚓的出路,就在其背弃泥土的当即,拒绝性,拒绝繁殖,同时拒绝死亡。
多么炽人的秋天!
城市里管道密织。野蜂巢、野蜂巢、蜜如泪。我的血液堵塞所有出口,蚯蚓蠕行的本质失效。此刻,骏马越出赛场,祖上歃血为盟的景象再次显现。
画面上,仅在画面上,心理医生杀害了颅内出血的病人,凶案通过管道输向市场,蚯蚓开始挥金如土。
我将乌雾的病历一一搜集、整理、严格地校对,出版发行!……
用高科技饮品喂养蚯蚓,龙的前身?龙的后裔?这些体胖腰圆,类似城市下水道,而又四通八达、无所不晓如同城市电缆的蚯蚓;这些离开了生养自己的泥土的昆虫,有一日,会灼伤一片蓝天否?
菜地里开着朵朵鲜嫩的玫瑰花!
真正的诱饵离你极遥!……
犬吠
异己的暗流逼近之时,犬吠如潮。
月亮是一块被亘古搓洗泛白的补丁,有意无意的犬吠,总是在这块补丁上寻找似是而非的猎物。
古往今来,犬吠时而被织成华丽的彩裙,紧裹多情女人的下身,声音的符咒永远严于肉体的篱墙,索玛花在篱围的世界里自由开放;时而被裁成头帕,捆缚着男人高傲的头颅,顶尖的头帕增长影与形的高度,刺破穹隆的意志莫名夭折于犬吠谷地。
脱去犬吠擀织的青衣,城市的夜,裸而无色,光怪陆离的影魂,散发出无心无肺的余光,祭品呢?仪式呢?快食面呢?犬行的人流正涌向城市的眉头,城市有眉毛么?城市有眉毛做成的长矛么?
城市娼妓的呻吟声替换了往古的护城河。还有城市里长不高的果树结满人工嫁接的果子,留守果木禁地的犬吠无所事事。
随意走向城市的面颊,犬吠成为贫瘠土地上厚实粗壮的根系。
裸露,也是一种尊严呵!何况这种裸露,在一次旷古的暗流逼近前完成!……
犬吠,源自一次不经意的惊悸!……
大泽
罪恶发端于言说。
一句谎言酿制的液体浸透生命的细部,梦里兀立的现实飘浮不定,一束巫草吐泻毒汁漫溢大地,星月莫名地陨落,浮游生命无精无魂的霓裳羽衣如痴如狂招展不已。
那位制造木舟的能工巧匠,同时在大泽之深制造了无数陷阱和礁石。
由一把古弓写下的历史冰清玉洁,蛟龙的故事,巨蟒的阴影守护大泽始终。
水陆两栖的藻类攀援而来进入城市,惊魂不定的城市成为藻类产卵的胜地。一个未来的部族雏形滥觞于我们手中的年份。
欲望,以一张风干的兽皮为旗帜,在大泽的边缘芙蓉出水。
城市深处,巨人的指纹延伸为四通八达的迁徙线路,属于灵魂的物质,终归被象征,被封存,言说终止。
狂欲难止的年代,必须懂得与藻类交媾,并习得攀附而生的本领。
那时,真正的母体不再具有孕育的功能,大泽日趋遥远,日渐模糊!……
大禽
你以羽毛之舟运载日月的重量。
你栖落巨石之巅的英姿,早已漫漶不清;可在城市的深巷里,我仍用电脑反复描绘,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却始终排泄不出你当年作为巨石之冠的禽垢。
飞,与欲飞之间遥遥无期。
大禽,你天空的爪痕似乎成就过不眠的星宿;城市,积水成患的城市,被一只灵性的风筝高高垂吊,并提升其所有的气韵。
我必须生活在如此轻盈的城市深处,我藏而不露,我以你的名誉用异类的智谋,对这座久已繁华昌盛的城市暗度陈仓。血腥的汉字!
我熟练地使用这些汉语汉词的同时,一群睿智的蛆虫爬满我的周身。不是说,在更加久远的年代,你亦是蛆虫之身么?你翕动的毛孔和蠕行的躯体什么时候冰凝难释?
最终,这座城市在你枪口般的目洞里蜗居多年,你为何不曾流下一滴晶莹彻骨的泪珠?
大禽,在你真正飞临之前,我的餐桌上早已摆就丰美的食物!……
大限
那年冬季开始,我已不再入睡。一位老妪顶一头黄伞而来,冬至的第一夜,我美梦成真:大陆架与大陆架之间一颗扣结朽落海底,电视新闻在卷帙与卷帙连接处插上一把利刃。
生命前定的极限失效!
集体越轨令大师始料不及!
硕大的块垒占据你们的身心,顽石,以大地肿瘤的至尊成为你们继续生存的根基;少女的初潮被宗教据为己有。由此,宗教开始侵凌人类的走势,你们从不恪守命运的戒律!
你们以枯枝占卜,探视山林新叶的吉凶;同时,以母乳喂养城市高楼,缓解与蓝天最初的敌意。你们承接穿山甲的本领寄生城市多年。
大限未到大限未到!
你们将这则消息通过电脑输向世界各类种族生长的角落。你们身心内部的症结,重新绽放生机盎然的花蕾,你们生命崭新的花蕾从此与金属同源。
你们不必谨慎选择姻缘,你们随处产卵,随处破壳,你们将继续随不定的时空变换你们繁殖的方式!……
你们力争脱逃人类的一切大限!
活着,成为惟一的信仰!
刺界
来自最遥远的警示危机四伏。风的绿毯伤痕累累,四季如一的长势,体现生命的另一种硬度。单靠砍伐,单靠野火,不可以使它灭绝。文化与荆棘的渊源,在它锋利的尖端闪现又一次完整的轮回。
针芒的意志总是暗蕴剧烈的冲突,何尝不是古往今来习以为常之事,回忆在刺丛中支离破碎。
刺,从一种植物起始。
宗教的纸衣搁浅在潮涌的年代。我们齐声朗诵:刺呵!你失血的脉络战乱纷纷。你使绝代的美女死里逃生,劫难在归路边鲜花盛开。
主宰者魂不附体,刺,成为最后的毛发锐不可当。
日月泛起死者的余光,种族的秘密归结到巫师残存的符咒上。核武器的电钮带着族人神奇的血色,那种文化伤于刺性后的血色?霓虹灯不眠的呻吟成就古怪的城墙。
刺,连接古今,命运诡谲!
太多深埋的管道与电缆重现化石的原貌,狂乱如初的性力,依然展拓辐射的快意!刺,对荒诞命运的荒诞抗拒永不可止!……
刺,其实仅是一个动作,一种力的运行方向。
刺界,以干枯作为生存的起点!
缝隙
自从丧失抵制城市诱惑的能力,自从疯狂进入城市谋生以来,对于我们,只要能在城市深处拥有一道缝隙,就可以让我们的生命继续呼吸,任何人或物以任何一种方式留下的缝隙都将成为我们生存的证明,缝隙给我们提供道路,为我们引领阳光。
那些四通八达的城市敏感的神经封锁着我们的方向;那些若隐若现的城市无序的声音控制着我们的感觉;那些如梦如幻的城市迷人的气息麻醉着我们的身心。我们是失去流向和出口的地下河,我们是被群山压抑地心的火山湖。
我们生性狂放不羁的品行,在城市虚假的石头缝里犹豫不决,我们自古刚正果敢的性格,在城市金属冰冷的骨质间开始徘徊不前。我们是天神不腐的发丝失落大地形成的森林,我们是天神温暖的泪珠掉进泥土后生长的谷物,我们是荞麦,却长期受困于饥荒,我们是江河,却时时焦渴难抑。
有时,捆缚我们手脚的,是我们曾经拼命获取的生存的缝隙,是那些接受过我们的施舍或者施舍过我们的人们的目光、体温和语言。
有时,吸食我们拐杖中仅存的血气的恰恰是当初出卖拐杖给我们,让我们以健全躯体去换取拐杖人生的我们的同类。
我们如镜的脚印,从此无法折射出魔鬼的身影;我们带毒的唾沫,从此难以充当锐利的箭簇;我们厚实的母语,从此幻化缕缕青烟,成为灵魂在追寻祖先而去时天地之间出现的永恒的缝隙。
原木
那时,城市的掌心早已成为鼠辈的巢穴。
电缆与高速公路,将鼠们的气息以梦游的方式传送到世界各地。那时,草木皆兵呵草木皆兵!
你们以岩石般的意志负隅顽抗,因为刀耕火种,因为蛮野粗朴著称于世。
你们用木叶唱出天真的情歌,你们的性欲超凡脱俗,你们的宗教充满生殖的内涵。你们以对先祖的暗算换取子孙的繁茂。
如今,你们丧失判别一切善恶的能力,你们深信生命无善无恶无枯无荣的格言,你们的语言成为经年的鸟巢,散发着衰微的死光。
刚直是你们的本性么?不!你们其实是一团弯曲盘错的藤蔓,你们的祖灵曾接受蜘蛛精血的浸透,你们惯于使用网络谱系的方式在大地上延伸属于你们自己的方位。
习惯旷日持久的等待与期盼之后,你们疯狂地涌入城市,并与城市格格不入。你们与城市失去距离的同时,遭遇新的距离,你们从此完全迷失返回家园的路径。
其实,大地上并不缺乏“家园”这粒果子,只要你们仍能自在地栖居于大地这棵老树。你们足迹的深度,是从你们离弃家园那天起始;你们灵魂的高度,显示在你们无所适从的那一瞬间。
你们既是原木,又是钻入木心的蛀虫!
梨花
太阳的肌肤遥遥生疼,传说中的梦之林毁伐殆尽。隐喻离开春天,卖身求荣。纸张以洁净之躯孕育污秽之翅,翱翔,成为一次性消费发生在垃圾桶附近。
拄着时令的拐杖,行乞的金钥找不到自己前定的锁孔。
窗内花粉失窃的消息刚刚播报完毕,窗外空难的雄鹰正在坠落之途投来最后的幻影:城市,无母乳喂养历史的城市,祭坛与祭品同体。
庞大、坚硬的躯壳上有一道亘古不能愈合的缝……
梨花开了、梨花开了,我们村成了花园!
果子熟了、果子熟了,我们村成了果园!
城市之央,小儿青翠欲滴的朗读声——
再次送我回家!……
是谁让梨花开得如此耀眼?莫非是谎言为大地着上不朽的色泽?
血统
狠狠地将祖传的陶罐击碎,拾锋利的碎块划开自己的血管,是否浓烈如初?是否殷红依旧?
城市下水道堵塞,恶臭的污水秽气充斥电视新闻频道;高新科技开发区电缆失窃的消息不时传出,城市人为之动容失色!暴尸十字街头却无人认领,火葬场的骨灰鱼目混珠,人们早已麻木为常。
一位名妓不经意产下的孩子聪明绝伦,这位母亲用肉体换取的金钱养活这一智慧的生命,有人将这孩子的数据输入电脑,立刻显示智商在常人之上。
用木桶取水养鱼和用玻璃瓶取水养鱼并无实质上的区别。渴望,才是至高至美的伦常!拥有恐龙的血统并无太多荣光,恐龙的生命力名垂千古!
无线电事业蓬勃发展!
电脑联网明显成为未来人类最重要的血统!
性与血统孰高孰低?
来自城市血库站消息:这座城市严重贫血!
来自中华血液研究机构报道:血污染应在混血前结束!
血灾
一条锈红的毒蛇在我的身体里自由自在地游动了千年;一段阴毒的咒语在我的内心孕育并贮藏了千年;一次发生在千年之前或千年之后的阴谋,轻易夺走了我手中紧攥的千年祖先遗传的斧子。
于是,血灾在某个黄昏经脉的入口处发生,并如燎原的火势顺利蔓延到所有条形事物的身心,爬上经络纵横、网络密织的田野或者河流的源头。在荒野深处的草尖上或在城池之央的针管里,任何方式的生长或消逝,任何途径的放纵和收敛,任何一次雷鸣电闪、星移斗转、鸡飞狗跳和龙蛇争霸都意味着血灾正在恶化。
进入时轮的轨道,血灾毫无褒贬的局限。冬雪飘舞时,血灾是大鸟,翱翔宇空;春暖花开时,血灾是蝴蝶,是蜜蜂;夏日炎炎时,血灾是蒙蒙细雨,滋润心田;秋叶粲然时,血灾是宁静和深邃。
花海歌潮中,血灾以声音的形式被无限扩散;鸟语花香间,血灾与所有生命气息的运行速度同步;身体是血灾的宫殿,灵魂是血灾的高度,爱情是血灾的源泉。
用我的文字依次记录人间血灾的秘密,我的文字会成为一切文字生命的第一次血灾;用我的声音诠释灵魂世界血灾之后迎来的真正的圣洁,我的声音无疑成为利刃,划破天地之间精神宇宙最孱弱的部位,导致一种超越时空的永恒的死亡。
血灾,拒绝肤色、年龄,拒绝性别、族别和国别的制约与诱惑,只有经历血灾,才懂得人类的距离与通途。
据说,血灾是生命世界千年的地下火开始喷薄而出的征兆。
钟摆
捡拾大地上的石子,计算城市钟摆的次数;或将屈指可数的技能一味地重复下去;或用爱情的信号来统计城市钟摆的次数;或用与异性交媾的次数直接代替城市钟摆总数的累计。这些方法都是十分贴切、妥当,只需因自身的好恶择而用之。
我怀想马蹄的脆响,我思念情人的泪滴,我热爱故土的馨香,我追忆亡友的音容,这一切都令我因痛切和欢愉而刻骨铭心。于是,我因深沉而负重,而缓慢,而闲散,而懒惰,我又急欲摆脱这一切。深沉于我何用?我深感我背负着死人的骨灰走向墓地,而前人的遗志像蚂蚁一样啃噬我的心旌,我生命的旗帜由此破败不堪,生命的钟摆开始紊乱不定。
城里人恒定的钟摆意识,令我这个异族人感到捆缚,感到桎梏,感到窒息。我从先祖那里传承和积蓄而来的能量早已耗尽;我无数次企图找准城市钟摆动力的源泉。我却被钟摆之声远远地悬置于这座城市的边缘。局外人的姿态时而令我孤苦寂寞,时而让我飞临绝顶,一览众小。
我长期生存在文化的冲突与夹层之中,我渴望澄澈我内心的郁结与精神的絮语,让与生俱来的苦闷绽放为阳光下艳丽迷人的花朵,装点城市的早春。然而,我却天天成为这个城市的胎迹,成为永恒的刺青,我乐而必淫,哀而必伤,我脱逃城市钟摆的定格,忍受钟摆之声的驱策,我时而扮演母亲,时而成为孽种!
大雨滂沱,
无缝的居所。
大难不死,
曲线的魅力;
折叠灵魂的符号,
血迹斑斑,并娇艳夺目!
路灯
城市里里外外,彻夜的鬼火,照亮夜行人的影子。立交桥下,谁家迷路的宠物狗,午夜时分,使女主人的梦和星星一同失去应有的热力。窗口是城市夜里惟一张开的部位,佯装吞噬一切,却更显荒凉而饥渴难止,发情的母猫独自在马路边狂叫着挥洒欲望的夜露。
偶尔有夜行人驾驶满载的货车往返穿行于路灯的脉流,白日里堵塞、郁闷的城市血管开始流畅甚至走向淫荡,仿佛路灯被涂抹上城市夜妓深红的唇膏。此时,有夜风徐徐吹来,而后又徐徐吹去,夜风去了哪里?哪里还可以去?远处传来一声“鬼饮食”的叫卖:臭豆腐呵臭豆腐!这个城市,的确还有很多东西可以出卖。
要卖就卖城市深夜那徐徐而来又徐徐而去的风!
夜风却说:路灯不是火把,路灯是城市的毛孔!
夜行人燃着火把进城,提着猎刀进城,插上羽毛进城。夜行人禀性狂野,雄性十足,精力充沛,长驱直入,来到城市深处,却被城市炫目的路灯轻易俘虏,迅速缴械投诚。夜行人从此好像一匹曾经在赛场上虚脱的烈马,驯服温良,唯唯诺诺,迟钝麻木。那截被提前砍伐的原木,身上渐渐出现路灯的毛孔,毛孔里长出陌生的毛发,毛发上开出奇异的花朵,花朵诉说着诡秘的恋情。可夜行人始终噩梦不断,惊魂不定,未能因脱胎换骨而安然自得。
夜行人独来独往的性灵被惨淡乏味的路灯所照耀,是照耀还是覆盖?或是磨灭?或是暗害?夜行人只觉得呼吸困难,力不从心,莫名恐慌。夜行人其实是高山强劲的松涛,是林间蛰伏的狼嗥,是河底有色的卵石。夜行人清楚自己的恐慌不仅仅属于自己的生命。
夜行人是暗流么?夜行人是躲过路灯投射的蝙蝠么?夜行人是失去双脚的巨兽么?的确,夜行人不是用脚走路!……
天亮了,路灯熄灭了!
玻璃
万能的祖神,万能的野火,万能的子宫,万能的生死之谜。玻璃,在木石之外给予我们太多的启示,也带给我们太多的伤害。
不是水晶石,不必羡慕;不是山泉水,不必焦渴;不是诺苏式冻肉,不必嘴馋;也不是梦中祖先用以引路的纸幡。
也许是闹市中陌生而尖利的目光,也许是夜灯下街边女人冰冷而战栗的肌肤,也许是来剥夺古老木石的生命价值的入侵者,也许是在火光中诞生的又一类间隔人与人之间距离的新物种。
你的美就美在通体透亮;你的美就美在身心如一;你的美就美在承认所有物种都拥有自己的光芒和造型;你的美就美在让心灵与心灵可望而不可即。你的美,曾深深地击败过我那来自山野的目光。
高楼大厦中你似乎成为和平与光明的化身;人工繁殖室里的试管,让女人在自己的体外目睹与自己有关的生命孕育过程的奇妙,并体验目睹这个过程的全部恐惧;将城市中所有逝者的灵魂放进你的体内,我们就能看见灵魂受难而舞蹈的姿影;把人间所有可能发生的罪恶置于你的重压,我们就能感受罪恶的本性。可人间真正的罪恶,似乎发生于此时此刻,你正在被我毫无理由地剥离,毫无理由地想象,毫无理由地抒写。
树叶是轻盈的,树根是凝重的,树干是挺拔的,云是不需要长出翅膀的。玻璃温室,你屹立于城市中心,你是产房又是坟墓。此时,有风吹落我的发丝,并久久地飘向你,成为你今生第一道伤痕。
其实,我只是从你透亮胴体惟一的暗处正在苏醒的一粒美丽谷种。如果可能,我当然也愿意成为那棵永远失去秋天的玻璃树上结下的神秘的无花果。
圆雕
在所有凸出地面的建筑物中,我算什么?而我的根的确受到前定中神秘力量的牵引,深深插入生死这两颗光芒永恒的汉字之间。
将石头按一定的规则堆砌;让山泉沿自己的方位流逝;路,丈量苦难也延伸幸福的边界;而风,那无处不在的大地的气息,不也是生命最轻盈的信号吗!
幼苗破土,绿竹拔节;枯木落叶,残年风烛;而我正接受命中注定的镌刻与蚀镂,被塑造同时被长时间把持,从未体验遗弃的孤寂与自由的痛苦。这一切毫无破绽,顺应天理。可那绵绵不绝的传说深处、浩淼无垠的洪荒之央的最后一束青烟,依然成为历史不息的动脉,成为我生命记忆的源泉。
圆雕,是空气中的骨力与暗礁,会让那些失明的飞行物常常触礁;圆雕,是大地持久的阳具,会使天空从卷帙的起点放弃守寡。生是立体的,爱是立体的,梦也是立体的,空间由此获得了定义,死亡由此变得温暖。
飘零的雪花,折翅的乌鸦也算一尊么?我愿在大地上细心拣拾它们影子的碎片,出卖这些天界的弃物,换取更多比骨头还要坚硬的金币,重新完成母语的巨雕。
弹壳
被深深抽空的血气在异地生辉。刻骨铭心的洞孔锈迹如潮,女人的魂灵在欲望之谷淬火。弹壳注满泥沙,灵性的葫芦依然在传说的涛声中游荡。
远射,是一种美妙的否定。故土干涩难咽,饥荒岁月,打捞沉船,树立最后的业绩。弹壳以沙漏叙述生命的进程,铜铁嘶鸣的年代,万马折翅的日子,我们信仰,进而误入歧途,进而不可自拔。
灾难,是弹壳原初的神话!
如今,以弹壳碰击弹壳必定发出夺人的奇音;以弹壳制造钟表必定分秒不误;以弹壳孕育后代必定钢身铁骨。
一口枯井悬垂城市的面颊,被久久遗弃的泪巢云遮雾罩。此间,有野蜂围困城市,并狠狠蜇那城市盘错的根部。
遥远处,野蜂巢
成为崭新的
弹壳!
书光
毡的巨翅吞没了整整一个冬天。
那时,书正在祭师的岩洞里生长成岩石的肌体,并寒光四溅;而城市是那种被早早遗弃的神驹的蹄窝,积水成渊呵,渊生万物!
你以古拙之身去昵近岩石的裂痕,并引蛇出洞。于是,雷鸣电闪,狂风骤起,山崩地裂,惟独蛇的精灵在天地之间自由地狂舞,并喷吐神奇的液素,侵蚀悬崖峭壁,侵蚀竹木草苔,生命的灵光再次接受前定的洗礼。
几千年过去,那些竹灵木叉草人苔肤和悬崖峭壁上依稀可寻的古老的斑痕,都在与我们的生活并无太多关联的某处,成为字符,成为书,成为曲直有律的另一种景致。
你用先天粗朴的叶齿,慢慢啃噬我们硬朗的身骨;你用难以自抑的智慧的毒汁镀亮我们的魂灵(魂灵是一种氧气么?),并在夜与昼的间隙处,亘古地泅行!(我们是鱼的后代还是鱼的先祖!)
书之声:萤火虫,萤火虫!
火把节,火把节!
书之形:祭师的手;草人的骨!
蚂蚁的血;城市的疾!
书之神:玩火自焚,玩火自焚!
尾声:光,来自肌肤,我永远渴望贴近和触摸那种光艳夺目的肌肤,那些草木,那些女人,那些岩石,那位祭师发光的眼球。
光,来自肌肤,我熟谙城市深处暗潮无光的涌动;我深知我内心世界混浊不清的欲念。
你与我若即若离,永远!……
旧闻
城市里新闻和旧闻都一样值钱,只要它们是真正的谎言。
久而久之,城里人便习惯了,也就不再纠缠自己所听闻的讯息是否新旧,是否真假了。只是莫名渴望一些突发事件的消息不断从城市的东西南北中任何方位传来,并且与自己无关。他们的确能常常如愿,于是,他们进一步希望这些事件发生得更加离奇古怪,更加血腥恐怖一些,反正都与自己无关,不管旧闻新闻越刺激越好。诸如,某个性变态的父亲长期霸占自己的女儿,后被妻子用菜刀割下阳具而死;某个十二岁少女产下一个形如流星的怪胎;某个城市巫师用咒语让一条繁华的街道消失;某群少年从电影里学来组织了一个“地下党”,被某黑势力收编为“预备队”,后被公安机关解救进了少管所;有残疾人用耳朵可以认读《周易》和《论语》,有少数民族因为不认识汉字上错了厕所等等。
城市越大传闻越多,传闻越多城里人的见识越广,见识越广挣钱就越多。城里人是靠制造见闻,出卖见闻而富裕的,不像乡下人靠耕耘土地,出卖劳力而谋生。城里人富裕的消息还不时变成新闻和旧闻纷纷传出来。于是,乡下人也就找到了蜂拥进城的理由,他们想,至少他们蜂拥进城的消息也可以变成城市新闻或旧闻出卖。
其实,出卖本身就是一只怪兽,它不管新旧和真假,不择有形和无形,不分民族和国家,不辨是非和曲直,它吞噬一切,湮灭一切,并且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然而,只要严肃地面对时间,只要真诚地感悟生命,只要自觉地体验命运,只要心中有爱和信仰——
会心一笑,一切归于自然!
镜梦
叛逆的制剂滴到镜面上,紧闭所有可能启合的出口,构图来自对大海的幻象,鸥鸟是高高溅起的浪花,一朵一朵地飞离大海,生命的兴衰猝不及防。
镜,让大海由纯粹的母体渐渐裂变,梦以镜为舟楫急于驶向我的源头。用支离破碎的足迹凝合成一个完满、旺盛、生机盎然的终点不太容易。
溜冰场有少女苦苦寻找丢失的金匙,垃圾桶里装满五光十色的城市秘事,用弃婴哭声绘制梦的花边寒光四射!
这世界伤口比道路还多,没有正反之别的镜片拼贴而成的是一张失去一切质地和重量的图纸。符号是我们精美的居所,木屋与土墙相继朽烂、坍塌。我们随图纸上任意的箭头指向相依为命、寻欢作乐、烟火不绝。
有无翅膀并不重要,能脱离躯壳与梦为伍的生灵已为数不多。以梦击梦获取太初的真音,以卵击卵重现生命的始基形态。呵,民以食为天,灵以镜为食,梦以灵为巢!
城市肉铺子里的老板,每天都手持锋利的肉刀面对鲜美的肉类。
是否有一只能蚕食钢铁的蛀虫钻进了他的宝刀?
宝刀不也是镜,不也有梦么?
噩耗
久居都市校园,常常耳闻目睹的都是各大学优秀学生们或出类拔萃脱颖而出考上硕士、博士;或出国留学深造,为国争光;或频频荣获国内外各种奖励的喜讯。所以,久而久之对这类喜讯有些麻木了。
最近却传来一则令我非常震撼的不幸消息,当然这个消息我并不是从乌鸦的鸣叫声中破译的,因为我生活的城市见不到一只真实的乌鸦,除了电视中“动物世界”节目里偶尔见到的那些数字化了的乌鸦以外。即使有乌鸦飞来预报,我们也无法再读懂它那神秘的声音的符咒了。可是,噩耗的确传来了:
某城市某大学某人在毫无直接原因,无明显前兆,或是师生们亲人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事先给自己写好一份讣告并趁夜深人静时张贴在校院里显眼处,而后自己跳楼寻短见。听到这一消息,我先问那传话者:他是否成功?有没有亲眼见到这份讣告?再进一步追问:有没有参加为他举行的追悼会或遗体告别仪式?有没有看到他的亲人哭成泪人?另外,有没有梦见他的灵魂顺利回归了祖界?或者还在赶往天堂的路上?或者变成了孤魂野鬼开始作祟人间?
先不要说我冷酷无情,很久以来,即使是不幸的消息,我们也莫名怀疑其真实性,担心再次受骗,甚至担心噩耗都有可能做假。因为假结婚、假离婚、假夫妻、假子女,以及假信徒、假政府、假商人频频出现,甚至假死亡、假葬礼等等实在听得太多。说实话,我们上当受骗的次数越多,我们甚至自己上当受骗之后又继续再让周围的朋友上当受骗的时候就越多。
即使我们采用“人肉搜索”的办法验证了噩耗的真实性,确认了死者的身份目前的确还属于当代人类。我们也有可能受骗于讣文的内容,我们还有可能受骗于吊唁者,受骗于丧歌、哀乐、丧舞和那些哭丧的人们虚假的泪水的可能性依然无法排除。
从此,噩耗,具备了游戏的品质!
浮躁
一坛千年的老窖被启封后再没加盖,城市,在醉声与机器的轰鸣声中又度过了千年。宗教的神龛堆满纸币,灵魂用纸灰铸就。发烫的母乳灼伤婴儿的故事随处可闻;买卖在左手的拇指与食指之间进行。
夜里城市的窗口,假牙碰击的乐音不绝于耳。
历史,是铅铸的词汇,被复制的历史轻盈虚浮。我们与电视剧《水浒传》里的好汉们对饮,遥远的杀戮成为极美的佐料。
此刻顿觉:历史,又是一种擅于流血的生命,只不过前世的血总会变成后人的美酒而已。
眼前的一切都是短暂的:职业、友情、性爱、发型、服饰;长久的只有金钱的诱惑和欲望的横流。生命仅是欲望的躯壳么?离弃欲望,生命即刻成为干涸的河床么?可干涸的河床,不也以其干涸诉说着某种独特的存在及其故事么?
长驱直入的是那死亡的阴影,无论躁动与沉静,无论庄重与轻浮,无论多欲与寡欢,无论短暂与长久,都无法脱逃死亡的恩泽。死亡,不就成为最终的法度么?进入死亡的一切物质不都是平和、宁静的么?
浮躁,你这人性的怪灵,能长出奇异的翅,逃离死亡的天空么?若能,我愿浮躁一生一世呵!……
尖叫
抓一把雾霭重重地掷向人间,捧一掬黑土听一听那悠古的吟唱。
等待狂飙,等待深穴之口草木繁盛的节令,被肢解的神脉于草露之尖找寻姻缘。尖叫是肉体或是魂灵的花蕾,蕾芯贮满弹丸与利刃之元素。
梅出严寒,荷立污池,我居城市之央,抽搐的星宿,战栗的梦果,走向狂乱的眼神。影子在某处被暗害。
锈蚀的木钉与足印飘浮空中,沉重的雪,无家可归的雪。真正的尖叫,来自电视发射塔,来自网管中心,来自以性失控毁灭性的每一扇意外的窗户,每一根时断时续的电话线,每一个狂欢无极的光标。
厚重的茧屋,幽深的蛙井,天外有天吗?尖叫,插翅难飞;飞离,仅在画面上毫无血色的青烟;昆虫,人性之渊无法褒贬的蛹动。
沙砾、时日、沼泽、季候,无生殖内涵的巫舞,春天里的白血病患者!……五彩缤纷的城市,尖叫,藉船舶的名誉被城市接纳。
尖叫,简单而锐利的声音的弹头!……
攀缘
在高楼林立的城市,我们必须重新变成猿猴,再次获得攀缘而生的本领。但我们不必变成老鼠或者蚂蝗或者蚂蚁或者藤蔓或者其他什么擅长攀爬的动物和植物,也不必变成猎狗,望着城市上空无法企及的猎物狂吠不止。当然,我们也可以变成毒蛇,如果实在饥饿或者愤怒,就用我们天性的毒牙狠狠地啃咬城市坚硬的根。
只要有机会攀缘,就意味着我们终生将要朝那个用我们的肉眼看来始终蔚蓝无比的天空上升,如果我们真的可以上升,我们就会离传说中的天皮越来越近,我们的身心就必须做好准备,首先要设法改变天皮的颜色,然后要学会为那些因为身体受到城市玷污而无法上升的我们的同类描述天皮,进而伺机穿过天皮,犹如无可阻挡的陨星,飘飞到天皮外面去看看是否还有新的天皮。我们也有可能一生耽溺于无休止的准备,或者久久沉醉于穿越天皮时的快感,或者成为一种灾难来临之前早已腐朽不堪的意念,或者我们只是虚拟攀缘的动作,让冥界的祖先不至于对我们彻底失望而复活,再来瓜分我们有限的土地、河流、女人和空气。
攀缘是没有翅膀的动物因向往翅膀而练就的本领,攀缘必须借助攀附对象的真实而获得自己生命的真实。攀缘也是一种生命对另一种生命的妥协和援助,攀缘必须放弃自立与独立的尊严,去换取攀附而生的乐趣,践行寄生的价值和无根的承诺。攀缘必须瞬间长出无数有用无用的爪子,必须将所有的爪子变成嘴唇告诉世界:死亡,随时从攀缘者的掌心通过!……但是,攀缘本身不会死亡,因为生命在攀缘中获得过太多的荣耀,而耻辱则是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儿,丧失飞翔同时也拒绝攀缘。其实,攀缘的本质已经超越了动物的本性。
城市耍猴戏的人指着正在飘飞的鸟羽说:本性不仅仅是天生的!
逃亡
冰性的身骨,在一场无关紧要的舌战之后,使柔韧的青藤布满霉变的城市,使城市每一寸残存的泥土网困如茧。
那条云色的蜥蜴蹿进我的梦中,纯属意外。但青蛙呢?我魂牵梦萦的神蛙呢?难道一个世纪的结束,比一声青蛙的哀鸣更短促么?
无法用一颗卵石去破译一个理念,那卵石上的花朵却是超脱于任何一种人世的理念而绽放的。神授的语言曾令有限的时空成为弃妇!猎人呵,猎人!你远去的身影如日晷又如女人手中紧攥的那枚永远不会锈蚀的针。
最后的逃亡开始于某一黄昏之外的蝙蝠声?逃亡之前,是否还留一点可以命名的时日打扫遗弃的空屋?那些屈死的鬼怪和高傲的神灵,是否还会一同前来索取它们应得的食物?这一切又都会成为逃亡的骨肉支撑逃亡的大旗,没有终结的逃亡,就如没有终结的仪式,从生到生,从死到死,仪式是产房又是灵柩。
乌雾终归成为寄生虫,附在城市的额头随季令的指使,自在地做窝产卵!谁知,我美妙的卵丸,挂在另一世纪的面颊上,成为可有可无的暗疾!
此间,电视新闻报道某毒犯越狱的消息!……
迁徙
旗幡,在卷帙深处成为补丁,脚印,便轻易烙痛河流的躯体,那梦中第一次鱼汛来自故土的针叶林,少女在初潮之前扮演母亲。
于是,迁徙,就在母亲的左乳与右乳之间进行!……
干戈,于唾沫的汪洋中逐日枯萎;语词,在异地开始偷情。将祖先的灵竹移栽——笋,那满地生根的阳具,头顶一朵朵蘑菇云,让火灾,最终发生于海底!……
夜已很深,心灵依然游离于城市上空,是我的光芒照耀着城市?还是城市的光芒启迪我永远迁徙的天性?
顿悟:自己是年代久远的昆虫!
可以入药的翅类!!
自由
真正的自由不是由我来领悟和拥有的,更不是用某一种人类语言和文字来准确抒写的。自由,像银饰,需要火舌的舔舐;自由,如沙砾,拒绝回归古老的原形;自由,是一次不会停止的积雪,即使整个世界白雪皑皑,也与人间的冷暖无关;自由,仿佛穿越时空的光束,永久的穿越是它的本质和归宿,任何生命,都没有权力独占。
逝去的晨露和逝去的祖先一同在遥远的森林或空旷的草地上栖息,希望与失望变成天边寂寞的云霓,依然遥不可及,只是模糊了一代代子孙记忆的岩刻。世间的道路使生命感受到速度,风和骏马都无法用绳索捆缚。女人用裙角改变思恋的方向,迷茫和怅惘却依然是生命的内容。男人以弹丸颠覆命运的煎熬,所有梦中出现过的猎物瞬间凝固为一个个动人的风物传说。惟有谱系的河床继续繁殖更多的谱系,并执掌着欲望的花旗纷纷进城,而后将尊严视为奢侈品,丢失身体的毒素,与昆虫争夺生活的空间。
最终,我们认同族人的标准就是以陌生对付陌生。
是谁告诉我你们有过放牧虎狼和收容流星的经历?!如今流星和虎狼都被城市久久圈养,你们无法再度体验与狼共舞、随心所欲的生活。是谁将你们丢进文明的缝隙,将困兽的遭遇化为智慧的终点而久久不能自拔?!是谁让你们知道,挺拔参天的树木,从来不会生长在历史和石头的裂缝里,成为神圣的小丑?!
自由是立命、立言、立德、立道?历史不就是以获取自由的理由写成的?有人说自强不息可以获得自由;有人说嫉恶如仇可以获得自由;又有人说墙上芦苇可以获得自由;还有人说苟且偷生可以获得自由;再有人说麻木不仁可以获得自由。其实,这些都不是真正的自由,真正的自由是沉默,无休止的沉默,无休止的寂静,而后无休止的期待:刀刃上的花蕾常开不败……
城市
经过几千年的奔跑,我终于来到城市的边缘。要真正进入城市,或许还要拼命奔跑几千年。
我来到不属于我的祖先也不是我动手建造的城市的边缘,护城河的水没有泛起波浪迎接我。河堤正在溃烂,坍塌之声由远而近。
河边早已盘踞了形形色色的飞禽走兽和他们的主人,实在拥挤不堪。他们大都是从城外蜂拥而来,或是从别的不称心的城市纷纷迁移而来的。只有我是因为向往城市,在乌鸦的指引下,从远古森林中长途跋涉来到这里。
离开故土时,我点着了古老森林最敏感的部位,让那旷古的火灾送我上路。
可我的愿望并没有如期实现,相反,城市似乎离我更加遥远。但我看到了城市的睫毛上有浑浊的泪珠,我看到城市的胸部有坟茔似的乳房,我看见城市的毛发比我故乡的森林还要繁茂,我看见城市的手脚长在城市上空的云层间。
城市是传说中的怪兽么?城市里兽与兽的故事从未停止;城市是史诗里的天堂么?可城市里的神仙吃尽人间五谷杂粮;城市是大地上长出来的蘑菇的变体么?犹如我的身体上长满鲜嫩的肉蕾;城市是遗留在梦中的古战场么?据说梦中的战乱比现实中的战争还激烈;城市是人兽共享的欢乐宫么?宫中的欢乐让城墙长出裂缝;城市是人类永恒迁徙途中暂时的驿站么?脚印像花草一样枯荣;我带着迷惑的箭镞继续守护着身边这虚虚实实的城市。
我并不想成为另一条护城河,我只是想变成护城河中的一朵自由的浪花,与大海和江河的浪花一样。
感恩
恩之翼在难以启齿的言辞之间罩沐着、佑护着,永恒的惊战似倒流的山泉撂荒命定的路径;恩之翼继续膨胀如肥硕之乳压迫羸弱之吮者。此间,对夜袭者接纳并关闭户门在叛逃途中完成。恩之翼如此云遮雾罩,氤氲封冻,继而又虚极致幻,天籁杳渺,如章鱼死去定格所有触须之指向和方位。
恩之爪抓举我天生笨拙之躯抛进陌生砖石之林,恩之爪又如巫师把玩祭品之尸首,口吐撼宇之探辞,尽情施展母语无穷之魔力,我轻盈如木叶,发不出半个翠丽之音符。恩之爪用我残存的血意擀织生命不凡之毡叶,裸裎城市之外另一种深度。其间,幽灵、穿山甲、城市宠物于爪缝内穿梭无常。
恩之光指引我手持探幽之锤,深涉万恶之穴,锤击诡谲之壁音,寻绎未来必定发生之梦迹。恩之光通体透亮、陷阱四伏,峭壁、书籍、精子、微生物灾情,发难由物及我;恩之光飞檐走壁,小偷、鼠类、妓人,诸侯割据,城市有毛孔么?
恩之光,光照如初,哺乳动物暂且不会断粮,电视新闻无孔不入,可恩为大限之说无人问津!
兴之所至:阳光雨露禾苗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