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最初抱养孩子,是听了阴阳先生的话,想用她招弟招妹,可到后来,孩子的天真活泼激起了他父爱的本能,尤其是自虎哥霸占了雪花和瓦房后,他唯一的亲人和希望就是这个孩子,他不能失去她,假如她遭遇不测,他一定要拿斧头砍死这对狗男女。
回想这些年,他与冬妹相依为命,虽然,他不太懂如何照顾孩子,更不知道怎样给她梳洗打扮,但他爱孩子胜过爱自己,孩子成为他全部的安慰和寄托。她的天真烂漫让他忘却所有烦恼,他看见孩子就快乐,他知道孩子的缺点就是好奇心强,爱听故事,喜欢听大人聊天,常常为了凑热闹在雪花眼皮下出现,为此,她已经挨过雪花妈妈的许多顿打,可她总不长记性,依旧哪里人多往哪里钻。
很久以来,为了避开雪花,他经常把孩子带去地里干活。他让孩子坐在箩筐里,边走边给她讲故事,讲爷爷奶奶的故事,说奶奶是多么漂亮,爷爷是那么能干,他的故事讲了一遍又一遍,孩子早能背了,后来已经换成孩子编故事讲给爸爸听了。此刻他真后悔,后悔早上挑肥料去地里,没把孩子带走。
已经二十多个小时没有合眼了,尽管头痛欲裂,可他仍无一丝睡意,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孩子,不时把汤水灌进她嘴里,祈祷着孩子醒来。
中午,雪花见王福还赖在屋里,没有上山干活,心里很是窝火。她已经来骂过好几次了,可这个畜生竟敢把她的话当作耳边风,像死人似的坐在床边,眼睛里全是冬妹这个野种。她气愤之极,拿来专为冬妹准备的毛竹乌筱,劈头盖脸一阵乱打。他也不躲,只是抱着头缩成一团,呜呜咽咽哭了起来。雪花最看不起男人哭,更看不起她的懦夫老公,她气呼呼地跑去茅坑,舀来一罐屎尿从王福头上浇下去,骂骂咧咧地走了。
王福哭得伤心欲绝,凄惨的哭声惊醒了孩子。父亲哭,孩子也跟着哭,冬妹直往父亲怀里钻,说:“爸爸,我怕!”
王福安慰孩子:“不怕,有爸爸呢!”在女儿面前,王福似乎恢复了男人气概,看着遍体鳞伤的孩子,心里阵阵的揪痛与愧疚,责怪自己太没本事,不能保护好她。可是他能怎么办呢?无论是体力还是智慧,他都比不上虎哥。他也曾经想等这对狗男女熟睡时把他们杀死,可他又实在没有这个胆量。好多次,他想跳进溪流追随父亲,可又放不下幼小的冬妹。他也渐渐相信了村里人所说的“报应”两字,是他父亲王海生做了坏事,父债子还。
“爸爸,别人都说我是抱来狗,我到底是哪里来的呢?我真的是野狗生的吗?”冬妹难受地问父亲。
王福紧搂着冬妹,说:“傻孩子,怎么会呢?谁说你是野狗生的?谁都有妈妈,只是你妈妈在很远的地方。”
冬妹听父亲说自己也有妈妈,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瞳孔里闪烁出天真的光芒,满脸期冀地看着父亲,说:“爸爸,很远的地方在哪里呢?我要妈妈,我要去找妈妈。”
看着孩子烂漫无邪的目光,王福的心像被针扎般疼痛。自第一次见到孩子,她晶亮剔透的眼神就揪住了他的心,此时更不忍心让她失望,只好哄道:“再等你长大长高一点,爸爸就带你去找妈妈。”
“我要妈妈,我现在就要去找妈妈。”冬妹抽泣着说。尽管,孩子在雪花妈妈面前如老鼠见猫,大气不敢出,可在父亲面前,她依然是个敢哭敢闹的孩子。
王福呜咽道:“好闺女,乖乖不哭,过了今天的冬天,等你再长大一岁,等你身上的伤痕全好了,等明年开春天气暖和了,爸爸就带你去找你妈妈。你再陪爸爸过一个年好吗?爸爸实在舍不得你……”一想到孩子将要离开他,王福的心像是被咬了一口。在感情上,他最不愿意看见的是孩子被她亲生父母认回,甚至暗暗希望她真的是猪狗所生,或者似孙悟空从石头里蹦出来,没有父母,没有亲人。可当他看着孩子的满身伤痕和一脸委屈,便觉得自己枉为男人,没有能力保护和照顾好她,实在对不住孩子,更不配做她的父亲。现在,她已快到读书上学的年龄,是应该把她送回亲生父母身边。然而,孩子的亲生父母到底在哪里?
几年前,王福和雪花还是恩爱夫妻。记得那是冬至的前一天晚上,夫妻俩正在家里吃饺子,邻居雪原大哥气喘吁吁地跑来找他们,说:“我今天去镇里赶集,听见有人说卖麦芽糖的老糖,带来了一个女孩要送人,已经好几天了,还没人领养,听说你们想抱一个孩子来招弟招妹,快去看看。”
第二天,夫妻俩早早赶到集市,找到了老糖,也看见了站在他身旁的小女孩。她一双挂着泪花的大眼睛楚楚牵人,像是在人群里寻找妈妈,看得王福的心里直发酸,当即买了半斤麦芽糖,掰了一块递给孩子,说:“爸爸妈妈来看你了,快叫爸爸妈妈。”孩子接过糖放进嘴里,小手张开扑进王福怀里。她就这样被抱回山凹村,那天是冬至日,大家就唤她冬妹。
刚开始时,雪花也喜欢冬妹,觉得她的衣服好看,不像是穷人家的孩子,想先收养着等她的亲生父母来感谢,更希望她能招来弟妹。谁知几年过去了,这孩子既没招来弟妹,也不见有钱的父母来寻亲,觉得白疼了她一场,好不懊恼。不高兴时,就开始打孩子出气。然而,养父王福却百般护着孩子,总说:“孩子还小,不能打她。”雪花心情好时,也会偶发母性逗冬妹消遣,可这不识趣的孩子总躲着她,惹得雪花好没面子,对孩子越发生出厌恶之情,后来就干脆不管不顾了。尽管这样,日子还是过得平静安稳,直至虎哥横刀插入,王福和孩子的生活才彻底跌入地狱。
由于村里的规矩,在名义上,雪花依然是王福的老婆,儿子也随王福姓王。因此,虎哥和雪花仿佛成了王家祖宗八代的大恩人,地里山里的活都归王福一个人干,虎哥就在家里替王家生孩子续香火。
王福虽然老实软弱,但他却不傻,心里明镜似的亮。他多想带着冬妹逃离山凹村,逃离这里的一切,可他从没离开过山凹村,连几十里外的小镇都很少去,对山外的世界一无所知。父亲王海生在世时,常后悔没有送儿子出去读书,害他没有文化,一辈子不敢走出大山。父亲交代将来有了孙子,一定要用他留的金条,送孩子去山外上学,走出大山。现在冬妹已经到了受教育的年龄,假如再不把她送回亲生父母身边,她就会像自己一样,一辈子困在山凹村,受虎哥和雪花的欺负。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带孩子逃离这里,找到她的亲人,让她从此不用再跟着自己受苦受罪,能读书上学,健康快乐地成长……
自父亲答应冬妹明年带她去找妈妈,有了对妈妈的憧憬,冬妹仿佛一下长大了,也懂事了,变得爱漂亮,还学会了自己洗脸洗头洗衣服。几个月来,父亲寸步不离地护着孩子,也没有再挨雪花妈妈毒打,身上没有再添新伤,以前的旧伤毒疮也不治而愈。她还用红毛线把头发扎了两个小辫子,经常不忘去溪边照照自己可爱的模样。因为爸爸告诉她,妈妈一定喜欢干净漂亮的孩子,她每天都在想着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