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玉凤叹息一声：“其实那孩子真的挺好，你不要当儿戏。现代这个社会浮躁，人与人之间冷漠，你在大学里又没有交到可以走下去的男朋友，姻缘是需要相亲来成全的。真找个于飞扬那样的，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安迪赶紧打断，她不想听关于于飞扬的坏话，也不敢说出和于飞扬已经是夫妻的事实。“妈，你不知道，这个黄小虎有多极品，你看到了吧，他在那么短的时间竟然吩咐侍者给我买了两次花……”
艾玉凤插嘴：“那是因为人家看上你了。我这辈子都没有收过花，你那么短短一会儿就收到两次……”
安迪说：“妈，您这话怎么听着是酸的呢，不对，应该是羡慕嫉妒恨，也不对，是什么来着？”
艾玉凤正色回道：“少贫，说正事！”
“看上了总要含蓄点吧，没有这么砸钱的。你说他家是做什么来着，我怎么看着像暴发户啊，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
“说什么？”艾玉凤显然来了兴致，小资老太太也少不了一颗八卦的心，何况这八卦对象还是女儿的相亲对象。
安迪说：“他说，我觉得我们很合适，我们条件般配，现在大家都挺忙的，也没有太多时间，谈恋爱浪费时间，彼此看着顺眼，家世条件都相当，你如果也同意，我们一会儿就去买戒指……然后他告诉我他家在美国的什么州，有一栋二百平的郊区别墅，北京也有一套复式楼。又去翻包找东西给我看，估计不是房产证就是卡。幸好被小龙虾给打乱了，不然女儿我可真不知道怎么拒绝了！妈，你说这也太快了吧，我们不过见了一面，一顿饭还没吃呢。我还想感受感受浪漫的爱情呢，哪能这样就谈婚论嫁。”
艾玉凤嘀咕：“这思想还真够前卫的，不过也能理解，人家从小在美国长大的嘛，会比较前卫一些。不对，那个莽撞的侍者，把你拖走那个男人到底是谁？是不是于飞扬？”
安迪试探：“妈，你不是看上他了吧？你看你一晚上提几次于飞扬了，你这么念念不忘是在提醒女儿我什么吗？我也觉得吧，于飞扬还是挺好的，又帅气又稳重又包容又体贴……”
“打住。”艾玉凤一边起身去厨房拿热水，顺便从冰箱里拿出两瓶牛奶放在热水中热着，一边对安迪说，“女儿我告诉你，不管这个男人是谁，同事同学还是朋友，你都不能再给我来往了。我第一次管你交朋友，也是最坚决的一次！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妈，说多少次了，热牛奶不要用这么老土的办法，热不透的，奶锅呢？”
艾玉凤轻轻旋转着牛奶瓶说：“你奶奶睡觉轻，我开燃气会吵醒她。”她似乎不想进行这个话题，接着话锋一转，“那，黄小虎怎么样？”
“他还说要带你的宝贝女儿去美国呢！”
艾玉凤说：“那可不行，除非他带着我和你奶奶一起去。对了，他家别墅多少平米？父母同住不？”
安迪说：“拜托，妈，这不是你真心话吧。”
艾玉凤说：“当然不是，我只是……”
“妈，我知道，你是怕女儿嫁不出去。”
艾玉凤说：“我从不担心你嫁不出去，我是怕你嫁不好，错过了机会。那个黄小虎家世、模样、学历都能配上你，人看着也老实。你不知道，我跟你奶奶求了好几个人，拐了好几个弯才联系上的。你年轻不懂事，不知道男人最重要的是什么。不是浪漫传奇，不是帅气，而是共同的价值观，而共同的价值观是建立在相同的生活环境上的。人啊，许多骨子里的东西是很难改的。比如那个于飞扬……算了吧，不说他了。”
安迪突然问：“妈，怎么算嫁的好？你算不算？”
艾玉凤愣住了，眼睛里雾蒙蒙的。她嫁的好不好呢，艾玉凤有些黯然。她想起丈夫安建国，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是个斯文的书生。他们是同学，又都跟周围的人不太一样，他们同样穿的好吃的好，漂亮聪明。节日聚会的时候，他们会坐在一起互相礼貌地打招呼，优雅地吃饭。长辈都喜欢看着他们笑，后来艾玉凤才知道，他们是从小定了亲的。艾玉凤是新青年，好学生，怎么能允许包办婚姻呢。所以以后一段时间，她闹着要把亲事退掉。有一天晚上，艾玉凤正在看书有人敲窗，她打开窗户，见安建国披一身露水站在窗前。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将手里的一小包东西递到她手里就转身走了。
艾玉凤打开包，里面是一封信和一副扑克牌。安建国在信里说，他喜欢她，愿意跟她一起报效祖国。如果人生就是一副牌，那么他将自己的那一副交到心爱的人手里，随便她怎么洗牌出牌，随便她左右他的人生输赢。那一刻艾玉凤感动了，心里忽然对这个大自己两岁的男人生出了一丝情愫，从那之后她再也没提过退婚。后来安建国响应国家号召上山下乡，恢复高考后安建国第一批考上大学。他没有离弃艾玉凤，果真将自己人生这一副牌交到了艾玉凤手里任由她洗。
“我跟你爸爸不一样。”艾玉凤有些神伤，“我们经历那些东西，你们想都想不到，我们的爱情就是在动荡中建立起来的。可是你们现在别说动荡了，连感受困难的机会都没有，到哪里去建立这样的关系？所以，婚恋观也要随着时代走。你现在的时代，条件高于一切。”
“反正我不喜欢那个黄小虎。”安迪索性摊牌。
安老太太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来。“咱们安家祖上官至二品，官位一直持续到满清覆灭。满清灭亡后，袁世凯越过孙中山称大总统，政权一次次洗牌，钱币也变来变去，私产得不到保护，许多大户人家忽然一夜没落。大跃进，文革的时候，咱家的房产也都充公了，这才没落下来了……”
“妈，您到底还是醒了，喝杯热奶继续睡觉去吧，不然明天又犯迷糊。”
“你才犯迷糊。”老太太索性坐下来。艾玉凤赶紧上前扶住她，同时将温牛奶递过去。
安迪捂上耳朵说：“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民国之后连皇帝溥仪都下工厂劳动成了普通人，别说什么二品大员了。”
奶奶说：“你不晓得，你妈说得对，价值观很重要的。”
“奶奶，你偷听我们说话。”
奶奶说：“什么叫偷听，你俩那么大声连李逵都睡不着。”
“又关李逵什么事？”安迪对艾玉凤说，“妈，你看奶奶，从二品大员跳到文革，又从房产跳到价值观，现在李逵都出来了，这说话也太跳跃了吧。”
艾玉凤帮婆婆辩解：“奶奶是年岁大了。”接着又说，“黄小虎这件事，你到底怎么想？”
安迪重申道：“反正我不喜欢黄小虎。如果是他，不如……不如选于飞扬呢……”她偷眼观察两个老太太，一句话没说完奶奶先急了，猛然从沙发上站起来又跌下去，一只手抚住胸口。
“不好！”艾玉凤一声惊呼，赶紧扶住婆婆。安迪也急了，隔着茶几就迈过去，一叠声喊：“奶奶您没事吧，我开玩笑的。”
老太太缓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吁出一口气，叹道：“不要跟我提于飞扬，哎，作孽呦。”
安迪心里一沉，看来要让她们接受于飞扬，不知道要费多少周折。
窗外夜色深沉，整个城市都进入了梦乡，安家的三个女人一时间都陷入无语状态，各怀心事。
艾玉凤起身去酒柜里拿出一套酒杯。她有一套无铅水晶波尔多红酒杯，是婆婆传下来的。重大节日或者家人的生日会拿出来喝一杯红酒，婆媳碰杯说一些文绉绉的话。但是安迪没份，她有一只玻璃杯用来喝汽水，后来是果汁。今天艾玉凤第一次洗了三只杯子，倒了红酒，又打开小柜子拿了几块香芋糕，还有几颗芒果。水晶在夜色中宛如钻石，波尔多杯波光潋滟，安迪突然觉得自己在承受一种庄重。
三个人碰杯各自心头忽然都涌上了惆怅。最感染人的永远是所处的氛围，三个老中青女人各自喝了一杯酒，吃下一块点心。艾玉凤总结说：“不早了，奶奶要休息，安迪也该睡觉了，今天的事就到这里。黄小虎的事情我不强迫，但是有一点是我和奶奶绝不妥协的底线，我们不会逼你去跟谁在一起，但是我们会尽可能给你创造机会。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二十八岁的女生应该有这个心理准备。还有一点就是我们不会降低标准，这是你幸福的保证。你自由恋爱也可以，只要符合三条标准。家世好最好是祖上吃过俸禄的，人品好有才华，最好能留在咱们家。相貌嘛，还是那句话，太次的你也看不上，我相信自己培养出来的女儿的审美。
最后一句话艾玉凤说的很狡黠。然后她扶着老太太去休息了。她有点疲惫，她很久不去想这些事了。年轻的时候，回忆是寄托，然后女儿长大了，女儿就是寄托。她从没有想过自己嫁的好不好，值不值这个问题。可是今天女儿提出来了，她忽然想重新理一理自己的人生。安建国的父亲去世很早，安家老太太守寡多年。艾玉凤没想到自己也要经历守寡的命运，安建国三十五岁时，生活才刚刚好转，他却突发脑淤血去世。家里剩下三个女人，一老一小，她照顾老的，养育小的。很长一段时间藏起优雅，钢琴被没收了，甚至连画笔都买不起。好容易熬过来了……
走进卧室之前，她又转回头对安迪说：“妈妈还有一句话没有告诉你，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值得女人放弃睡眠，那就是儿女！”
安迪走进卧室关上门，靠在门上心里乱哄哄的，这一天总算过去了。客厅里艾玉凤又轻手轻脚走出来了。她知道妈的这个习惯，一定要将点心果皮收拾干净，洗过酒杯，不然她一夜都睡不着。
安迪扑到床上，没有马上睡着。她脑海里晃动着爸爸的身影，谁说妈和奶奶不是按照爸爸的标准给自己找男朋友呢。
安迪床头的小相册里有一张安建国的小照片，安迪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想象一下如果爸爸活着会怎么样。开始会眼泪涟涟的，后来就只剩想一想了。
事实是她的脑袋很沉，最后进入思想的人是于飞扬，然后她果断地将于飞扬带进了自己的梦境，那梦境因此而分外绮丽！
第二天早晨，安迪打着哈欠起床，在灿烂秋阳中迎接新的一天。餐厅里有现烤的面包和牛奶，花瓶中的鲜花还挂着露水，还有一张小纸条。“三个女人一台戏，我们家这台戏已经唱了十几年，要加个武生了哦。”
安迪“扑哧”笑了：“奶奶，你能不能不这么含蓄。”
人生有我于飞扬
眼看就要下班了，安迪从落地窗望出去天空蓝的沁人，好像好多年没有过这么蓝的天了，几丝白云宛如蓝天这件礼服的丝带。想想一会儿要和于飞扬一起吃饭，心情便飞云流水般地欢畅起来。自从那天之后，于飞扬忙，她也忙，他们还没见过面。
安迪走进衣帽间将套装换了，依旧T恤牛仔，干净简单还随便。她喜欢这样穿，自由自在，最重要是于飞扬不在乎她怎样穿。所以，在办公室备了两套，下班没有应酬的时候就穿上回家，自由自在，因为这安迪无数次被艾玉凤数落。
安迪回道：“累不累呀，女人需要时刻保持的是好心情。”
在穿衣这件事上，安迪大了之后艾玉凤就没有发言权了。她是个明白的女人，绝不会在这样的小事情上过分要求。安迪也知道，老妈对自己的诸多要求都是有余地的，她最硬最不能逾越的底线不在这里，而是在她的择婿要求上！
刚要锁门，欧阳琪叼着一袋牛奶进来了，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哎哎，别锁门。”
“加班啊？”安迪问，“这样积极，小妮子别是做私活吧。”
欧阳琪把牛奶扯下来说：“安经理，鬼才积极呢，我可不想加班。是我那客户毛病太大，一个设计图改了又改，改了又改，又要抽象又要简约还要文化。最离谱的是又不加钱，没钱穷酸还死要面子装文化人……”
安迪还没有回话，走廊里一个低沉的男中音道：“你说谁穷酸，还死要面子装文化人！”
欧阳琪和安迪同时吓了一跳。欧阳琪反应迅速，看清来者后一下子跳到安迪的背后俯耳小声说：“经理，这就是那个难缠的客户，他约了我来改设计图的，糟糕糟糕，怎么办？”
安迪也有点懵，本来她没说什么，甚至她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可是现在站在这儿，无端的就成了背后讲客户坏话的小人，浑身不自在。
再看这男的，瘦高个，刀条脸，一双小眼睛，黄眼珠，一身黑，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男人站在设计部门口像一尊塔。
欧阳琪干脆不言语了，这个九零后小姑娘是来设计部实习的，作品没设计多少，客户倒是得罪了不少，现在看来又不可避免了。
安迪见一时走不了心里着急，赶紧打圆场：“您好，我是设计部的经理。欧阳琪是新来的，九零后说话直接，您别介意……这样，您有什么要求，我明天另外找出设计师帮您改？”
男人上下打量安迪，露出疑惑的神情，很轻蔑地说：“你，经理……”话音没落欧阳琪跳了出来。“别说我是九零后，我是八九年的，我是八零后。”安迪一摁她的脑袋说：“你闭嘴。”转头又对黑衣男微笑，同时打开设计部刚刚关上的门请他进去。黑衣男大踏步走进去，坐在椅子上说：“你是经理是吧，那么好，我要找你们老总说话。我之所以选择你们家，是因为你们是大公司，可是大公司里不会都是你们这样的小姑娘吧。”他再次流露不屑，“第一，你们做不出设计，达不到客户的要求，反而在背后说客户的风凉话。第二，按照合约你们把设计图传给我看就好，可是却要我亲自跑一趟。第三，我严重怀疑你们公司的工程质量和设计质量，我要求退订金。请把这几条转告给你们老总。”
欧阳琪首先急了说：“别呀，大哥，我错了还不行吗，我请你吃饭怎么样。俗话说，谁人背后不说人，大人不计小人过……”安迪听的一头雾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就说小姑娘没有经验，也没有这样说话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