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是如何发财的,认识我的人似乎都很关心。津子围就曾问过我这样的问题:你是怎么发财的?这是我的私秘,如果说私秘也可以划分等级,比如秘密、机密和绝密,这个问题应该属于绝密那个量级的。
我没想到我会发财,很多人都想发财发不了财,我恰恰相反。我有很多钱,但我对钱不在意,我只是想过贵族生活。从这一点来说,钱使我接近了这个目标。所以,我改变了以前对钱的看法,认为钱还是个不错的东西。
我想过贵族的生活。贵族生活不仅要求你有贵族的精神世界,还必须有相应的物质条件。贵族生活要改变很多东西,我一点点努力改造着。我变得内向、敏感和细腻,我变得傲视群雄、麻木不仁,我变得礼貌而周到,同时,我也发现我的声音变细,胡子发软。
这一切云舒有很大的责任,我毫不隐讳。
事实上,云舒并没有告诉我应该成为怎样的人,只是我自己的判断,我觉得云舒“喜欢”什么样的人,而我就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我的结论是从云舒的言行、好恶得到的暗示。和李红真交往的时候,李红真给我看过这样一个手机短信:一个不舍的追求者对女孩说:你不爱我哪里?我改!女孩苦恼地说:你爱我哪里?我改!
当时我们都无辜地笑了,当然,在那一瞬间我也想到了云舒,应该“改”的是我还是云舒?
我起床时,已经是十一点了,李司围着赵阿姨用过的围裙出现在卧室的门口,她的手里还拿着一个银亮的饭勺。李司就用那个饭勺敲我的门框,她说大懒虫啊,快起床了。
其实我已经起床了。
李司的装束已经证明她下厨了。并且在一瞬间,我觉得她像一个家庭主妇,同时我在想,总是那么精明干练、风风火火的女老板,在对几百名白领员工讲话和游戏般“运作”上亿元资金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状态呢?不管怎么说,她那种神态还是令我的内心里升起一种温暖的亲切感。
“你又想什么坏主惫?”李司又敲了敲门框。
“我在想,用什么办法把你哄到我的床上!”
李司知道我在开玩笑,她举起手里的饭勺,做出要打的姿势。
“白日做梦!”她这样说。
李司做了四个菜,我知道她一定花费了很多心思。那四个菜分别是:牛肉烧土豆、清蒸鳜鱼、西红柿鸡蛋,还有一个蔬菜沙拉。我吃了一口鱼,鱼肉在我的嘴里打了几个滚儿,我还是努力把它咽了下去。
“好吃吗?”李司问。
“嗯。”
“嗯是什么意思,只回答Yes or No?”
“Yes。”
“我很高兴。”李司真的显得很兴奋地说。
我说即便你具有天才的厨艺,可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做大事倩。
“为什么我应该做大事情?”
“你是人才啊。”
“是吗?”
“真的,我这样看。”
李司想了想,说:“在这个时候,我更希望你表扬我做菜做得好。”
“不错啊!”
“我知道你不是真心的。”
“好和不好是相对的,那要看个人的喜好,我觉得不错。”
“谢谢你。”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在李司的眼神里看到一种伤感的东西,我的心也随之发生了变化,有如晴朗的草地上,刚才还阳光热烈,突然阴了下来,抬起头你会发现,一片云彩正好将太阳遮住。我想我知道李司想到了什么,尽管她很开朗的样子,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可我还是看出来了,她在伪装自己,让自己表现得更平静更从容一些。李司这样做也不光是给我看的,她是好面子的人,在任何人面前都会这样的。真是够难为她的,换了我不知道会怎么样,我没经受过李司那样的压力,仅仅是收留了李司,我也很慌张,很优虑,很担心,很不坦荡。我不想提相关的话题,李司来了以后,除了见面时我们谈到的那些,我一直不提逃亡相关的话题,如果李司需要我安慰,她就会跟我讲了。
李司聪明绝顶,她已经揣摩到了我的意思,她率先改变了话题,她说你不在家我非常寂寞。我说你来了之后我没怎么出去啊。
“还说没有,你不是去见你的梦中情人,什么云啊舒的。”
“云舒。云舒是一个人。”
“她真的那么好吗?”
“她很好。”
“你现在还爱她?”
“是暗恋她,我们从没正儿八经地爱过。”
“还暗恋她吗?……这属于必须回答的问题。”
“我不知道,也许吧,但跟以前的内容绝对不一样了。现在好想不那么……”
“什么?”
“不知道。我说不明白。”
李司点头笑一笑,突然一转话题,她说你没注意家里有什么变化吗?
“家里?”
“是啊,你昨天回来的时候没发现?”
我昨天回家时,我没开灯,当然没注意家里的变化。我四处瞅了瞅,通过饭厅到客厅的走廊,我看见客厅里变得整洁了。
“你打扫了房间?”
“是啊,我可没白住你的房子,我在替你主持家政,你要付我薪水的。”
我说我怕雇不起你,像你这样的髙级职业经理人……说到这儿,我停住了。真是麻烦了,什么样的话题都绕不出去。
李司似乎没有在意,她说没关系,你一个月给我五千就好了。
“这个好办。”我认真地说。
李司说到你家才这么两天,我就开始寂寞,从这一点来说,你真是令人敬佩。你是怎么熬过漫长的时光的?
我说我没熬,我在和时光一起变老。
李司说我看你也变老了,再过几年,你会成为一个有着年轻面孔的小老头。
“那没什么不好。”
“是,可也没什么好的。”
说到这儿,李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说仔细想一想,无论你在哪个位置上,你都不能回避一些问题,住别墅有住别墅的孤寂,住筒子楼有住筒子楼的热闹。在外人看来,不知道你的生活多么地奢华和充实呐,其实,要我看不过是在沉闷、潮湿泛着霉味的老房子里打发时光,现在,你身上和你的周围缺少有活力的东西。
也许吧,我搪塞道。
吃过饭之后,我陪李司去了后山。这样做是基于两点考虑。第一,出去活动一下,可以解除李司的寂寞。当然,我陪她在客厅里聊天也可以解除她的寂寞,但在户外走动,可以看到波光粼粼的大海,可以呼吸濡湿的新鲜空气,她的心情会有所不同。另一方面,我选择后山,因为山上很少有人,我不用担心李司会被人认出来,既排除了危险,又可以让自己放松下来。
李司当然高兴我陪她出去,她给予我的奖赏是:她说有的时候你还算可爱。
去后山,基本走了我设想的路线,先是走到山的最高处,然后,再向回走,向回走的时候走另一条便道,可以穿过长满髙大槐树的沟谷。这样,我们可以领略不同的风光,也可以有不同的体验。当然,我说的最高处是指我们所在的山,因为山的后面还有鞍子山,那才是真正的高山。当地人叫安子山。村民还在那座屏障一般高耸的山脚建了一座庙,那座庙我没去过,据说是供奉南海观世音的。我想,这个山名和那个庙一定取得了联系,会有一些求子保胎的女人来祈求上香的。……我们到了山坡的最高处,李司就不肯走了。她长久发呆地看着远处的大海。
我就站在李司的后面,看着她的背影,我不忍心打扰她,就在她身后等待着,等她站起来。
那年春天,我们徒步走滨海路。早晨九点从北大桥出发,一直到了中午才到了傅家庄。走傅家庄到星海湾的西段时,有一大半学生都退缩了,他们要坐公交车回学校。当时云舒问我:罗序刚你也回去吗?我说你走我就走。云舒说我当然要走。由于云舒坚持走滨海路北段,又有几个男生一我的情敌留了下来。我记得很淸楚,我们走过疗养区之后,天空就下起了毛毛细雨。当时,几个男生纷纷脱衣服,当然也包括我,中文系一个男生就把自己的衣服脱了下来,光着肌肉并不发达的膀子,云舒谁的都没要。那天,我就走在云舒的后面,一路默默无语。——在云舒明亮的客厅里,云舒说,那次我们徒步滨海路,你光着膀子,我能要你的衣服吗?我说光膀子的不是我,是中文系那个“托翁”。云舒说不对,你记错了,是你。我说记错的是你,不是我。现在回忆起来,我还觉得光膀子的是别人而不是我,可云舒为什么记得是我?记忆在两个人中就产生这么大的分歧。云舒也像我这样肯定,那就是说,我们两人中肯定有一个人是记错了,不是她就是我。记忆这东西就是这样,本来就是模糊的。
其实,真正模糊的是现实,你认为确定的人和事,事实上你并不真的确定,因为任何客观现实都必须经过你的视觉、听觉、嗔觉和触觉来获取信息,搬出十八般武艺,使尽浑身解数,最后还是要通过大脑来判断的。那么,一旦有一个地方出了点问题,就会失之毫厘而谬以千里了。问题是,真的完全客观真实就好吗?
李司终于站起来说:“好了。”
我说你看够了。
“没看够。”
“我觉得你被大海感染了。”
“不,不是感染,是感动。”
“那就接着被感动吧,我有耐心。”
得了吧,你心里不知道怎么烦呢!
我拍了拍李司的头:“还是李司有洞察力啊。”
“那当然,北大高才生吗。”难得李司也幽默了一回。
接下来,我们就走了我预先设计的下山路线。下山的时候李司对我说:“我问你,你要坦白地告诉我。”
“问吧。”
“云舒。你觉得云舒最吸引你的地方是什么?”
“这个……”
“属于必答题。”
“我说不好,综合的吧。”
“具体说。”
“怎么说呢,我第一次见到她,觉得我这一生要找的人躭是她。”
“是吗?什么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