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黑板上写着大大的“高中毕业放飞梦想”八个字,旁边用各种翅膀和花朵的图案点缀着。
教室里完全没有了之前令人压抑的气氛,男生们手里甩弄着原本视作神圣的教科书,有人甚至大叫着把书从窗口丢了出去,女生们则互相牵着手,眼泪汪汪,舍不得将至的离别。
教室的最后一排,一个略有些胖的男生沉默地坐在书桌前,脸上带着青涩的害羞,放在桌子底下的手紧紧抓着一封薄薄的信封。信封上绘着很可爱的卡通人物和一个大大的爱心,这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他几次鼓起勇气,试图从椅子上站起来,但始终没能成功,于是只能轻咬着嘴唇,目光偷偷地瞥着左上方。
教室的左上角,围着一群同学,有男有女,他们的中心是一个明眸皓齿的美丽女生,她绽放笑容时两颊的酒窝,轻拢鬓发时左手翘起的兰花指,都令他怦然心动。
“潘露露,将来成了明星,可别忘了我们这群同学啊。”有个外号就叫作“大嗓门”的女生大声嚷嚷着。
“什么呀,八字还没一撇儿呢。”潘露露嫣然一笑,嘴里虽然不敢自大,表情显得信心十足,“这才刚考上,先等我从电影学院毕业吧。”
同学们大声欢笑着,夸赞着她的美丽。她坦然而受,落落大方又不失骄傲。
“露露,有人要和你说话。”忽然有个瘦高的男生不知被谁一把推了出来。他大红着脸,不敢直视潘露露,几度欲言又止,一个字都没说就不好意思地跑开了。同学们都哄堂大笑。
这时“大嗓门”就向着教室大喊了一声:“我说三(2)班的男生们哪,谁要是喜欢露露,现在赶紧趁机表白,以后等她做了大明星,可就没机会啦!”
大家顿时跟着起哄,潘露露羞红了脸,追打着那个口无遮拦的女生。
胖男生面对这种状况,眉头却深深皱了起来,一时有些无措,最后他轻轻叹了口气,垂下头,把手中的信推进了抽屉深处……
他把十年的记忆从脑海中收回,睁开眼睛,熟悉的那张美丽脸庞立时映现在眼前:此时的潘露露,如同洋娃娃般熟睡在她的“摇篮”里,恬静而温馨。他温柔地抓起棉被一角,盖住她的颈项,两人的距离顿时拉近了。凝视着她秀巧的鼻子,长长的睫毛,他几乎再次忍不住要俯下身去吻她。时隔了十年,她美丽的一部分已经被化妆品所替代,但在他心里,潘露露仍然是那个任何人都无法逾越的女神。
但是,明明是清纯无瑕的女神,为什么也会避不开世间的尘垢,变成了沉溺世俗的凡人呢?想到这里,他心如刀割,没有再吻下去,而是紧紧抱头,扭曲着脸,双眸里注满了怨毒。
“不,露露,这不怪你,要怪就怪这个丑陋的世界!”他看着她轻声说着,“露露,我爱你,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
这时,他左边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了一阵无声的振动。
他身子一颤,直起身子,并没有去取手机,因为他知道,是自己设定的闹钟到点了。
但是他仍然狠不下心,就这么直挺挺地站着,像是雕塑一般,凝视着潘露露许久许久。终于,他咬了咬牙,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逼自己转过身,淡淡地说:“露露,来生再见吧。”
2
陈莉拖着疲惫的身子爬上了三楼,向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她在市中心的一家超市做收银员,每隔一天轮到一次晚班,生活规律倒已经习惯,只是因为时常会为赶不上最晚一班公交车而发愁,今天就再次遇到了这样的窘境。
她看了看表,已经将近9点半了,不禁叹了口气,伸手从手提包里掏出了钥匙。
正在这时,耳边传来一个怪声,有点像是女人的尖叫。陈莉愣了一下,稍稍转过头,发现自己站在315室的门前,奇怪的声音似乎就是从这个房间里传出来的。陈莉把耳朵往门板上凑了凑,却悄无声息。
这是栋老式公寓,住户大多都是租客,彼此间并不熟络,陈莉依稀记得,住在这个315室的好像是个年轻女人,不像是有正经工作,时常见她浓妆艳抹而去,满身酒气而归。
“可能正在和哪个男人鬼混吧。”她讪笑了一下,没再多想,直接进了自己的319室。
回到家后陈莉就进了浴室洗了澡,衣服却懒得洗了,因为明天还要上早班,她放弃了再看一集电视剧的想法,正准备关灯睡觉,却一眼瞥见了垃圾篓里自己丢的几块过期饼干。
自从租下这里,陈莉就深受蟑螂之害,尤其到了晚上,蟑螂在垃圾袋上蠕行的声音简直要折磨死人。想到这点,她不得不下了床,把装着过期饼干的垃圾袋扎了口,然后打开门,准备丢到楼梯口的垃圾桶里去。
正当打开门,她却忽然发现一个身材微胖的男人,站在走廊中间,鬼鬼祟祟的。
陈莉吓了一跳,突然意识到,如果那个男人突然冲进门来,自己完全难以防范。
但就在她恐慌的同时,那个男人忽然转过身,从楼梯跑了下去。
陈莉松了口气,拍拍胸口,笑自己太过敏感了。她把垃圾袋提去丢了,折回来的时候,再次经过315室,却突然回想起来,刚才那个男人,不正是站在315室的门口吗?
他一定和那个女人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她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心生鄙视的同时,却又不免有些嫉妒,为什么自己身边没有围着一群男人呢?
丢掉过期饼干,陈莉终于能够安心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还沉浸于美梦的她,却被房外一阵持续不断的吵闹声惊醒了。
她睁开眼,天已经亮了,时间却刚过5点。本来还有一个钟头可以睡的,她埋怨着起了床,穿好衣服,开门走了出去,却见走廊上聚集了一大群人,正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陈莉很是好奇,刚踏出门外,鞋底哗哗地响,才发现走廊上积了满满一层水。
“怎么回事啊?”她揉着眼睛挤进人群。
一个中年妇女气鼓鼓地敲着一扇门说:“这家人不知怎么搞的,水龙头也不知道关,都流到二楼去了。”
陈莉一抬头,这扇门上标着“315”,低头看去,下面的门缝,还在不断淌出水来。
“这房里应该有人哪。”陈莉纳罕着,“昨晚我还听见声音来着。”
“房东来了!”有人叫了一声,大伙儿让出一条通路,一个秃顶的大叔走近,口里不停念叨着怎么回事,掏出钥匙打开了门,果然,房间里已经水患成灾。
“哎哟,我的木地板!”房东急忙闪进门,不少人也跟着走进去探个究竟。
陈莉就走在房东后头,循着水流声,他们很快发现源头是在浴室里。
浴室门本来半掩着,房东抢上去,一把推开。
陈莉随即看到了浴室内的情形:水是从浴缸里不断流出来的,但浴缸里除了水,还覆盖着一床棉被,以及棉被底下一个凸起的人形。
她禁不住尖叫了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水花四溅。
3
为了今天食堂难得准备的豆浆和油条,宋然提早到了警局,就在她美滋滋地在餐桌边坐下来不久,连峰的电话也到了。她把整根油条塞进嘴,喝了两口豆浆,火速赶往案发现场。
连峰在电话里说了基本情况:出事的地方是远离市中心的一所老式公寓,今天早晨公寓三层的一间出租屋里不断有水淌出屋外,邻居叫来房东打开房门,随即发现租住的女子死在浴缸里,但具体的死因尚且不明。
宋然赶到案发现场的时候,杨大庆正站在门口等她。315室地上的积水已经没那么多了,周围拉起了警戒线,穿着白大褂的鉴证人员正忙着收集证据。宋然戴上杨大庆递过来的手套和鞋套,小心地走了进去。
房间并不大,只有60多平方米,但隔成了两室一厅,走进客厅,宋然首先留意到的是放在角落里的一个小型冰柜,冰柜里还放着一些蔬菜和鲜肉。
宋然很是奇怪:“这房里怎么还有个冰柜?”杨大庆解释说:“哦,我打听过了,这里的房东原来是做水产生意的,后来改了行,但他不舍得卖这个冰柜,就放在了自家的出租屋里,给租客当作冰箱用。”
宋然吐了吐舌头:“那得多费电啊,换成我可不舍得开。”说着就走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并不算小,左边单独隔开作为浴室,浴室正中还放着一只浴缸。浴缸是独立式的,尺寸略小,造型比较传统,底部略带弧度,开口的上边缘有一整圈凸出来的瓷环,整体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瓷做的大摇篮。
但此刻“摇篮”里注满了水,死者就躺在里边,但看不见她是裹着衣服还是一丝不挂,因为她身上还盖着一床棉被,棉被也浸在水里,紧紧裹着她的身子,此时棉被已经掀开了一角,露出了死者的脸庞。
宋然走到浴缸旁边,仔细地观察。这是个年轻的女孩,看起来只有二十四五岁,大眼睛,翘鼻梁,五官精致,绝对算得上是一个美女,但是因为死前的挣扎,她的面孔扭曲着,没有亮光的眸子里充满了惊恐。
“这床被子不是我们盖上去的。”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宋然不用转头也知道是项琳,这位鉴证组的组长,总是先自己一步到达案发现场。
“那就奇怪了。”宋然看了一眼棉被,“谁泡澡的时候还盖着被子。”
项琳笑了笑:“怎么不可能呢,客厅里发现了不少啤酒罐子,死者体内也检测到了浓度不低的酒精,她死前一定喝了不少酒,这时候还能分得清床和浴缸吗?”
宋然忙问:“死因清楚了吗?”
项琳点点头:“液体吸入呼吸道,加速窒息而死,死亡时间在昨晚9点到10点之间。”
“死者有遭到过性侵吗?”宋然看着死者那张漂亮脸蛋,很容易想到这会不会是一起强奸杀人案。
“死者身上没有性行为的迹象,但是……还是你们自己看吧。”项琳戴起手套,将棉被小心地往后拉,宋然和杨大庆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呼。
只见女孩的身上伤痕累累,额头、手指关节、掌部关节、肘部关节、膝关节的外侧皮肤都已破裂磨损,右手食指和无名指的指甲也断了,虽然不算很严重,但足够触目惊心。
“难道是强奸未遂而杀人?”宋然面露疑惑,这种欺凌式的犯罪,是她最难以容忍的。
项琳却摇了摇头:“从伤口判断,不像是与人搏斗所致,倒像是死者自己在挣扎的时候撞在浴缸侧壁上弄伤的。”
“自己弄伤的?”宋然很是意外。
“对了,还有一点。”项琳补充了一句,“我们进房间后,发现房里的电源总闸是关掉的,当时也问过房东,他说并不是自己干的。不知道这是凶手有意为之,还是断路器自己跳闸。”
“电源?跳闸?”宋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浴缸上方的电热水器,但一时仍想不到其中的关联,她摇着头走到浴缸边,想对女尸做进一步观察。正在这时,队长连峰走进了浴室,他手中拿着厚厚的笔记本,一看就是去隔壁查访过了。
“队长,查到什么了?”宋然迫不及待地问。
“死者叫潘露露。26岁,在一家高级酒吧工作,你们都知道,做这种工作的人,社会情况一定很复杂。”
宋然叹了口气:“我只觉得,这样年轻又漂亮的女孩,死了真可惜。”
“还查到什么了?”杨大庆问。
连峰眉毛扬了扬,翻开手中的笔录本:“算是运气不错,这层楼走廊尽头的319室,有位叫陈莉的女士,昨晚她回家时路过这个房间时,曾隐约听到屋内有女人的呼喊声,那时她恰好看过表,记得差不多是9点30分。”
“那死亡时间可以更精确了,也就是在9点半到10点这半个小时内。”项琳边说着,赶紧拿本子把这条线索记了下来。
“但也不能排除这是凶手在故弄玄虚啊。”宋然质疑道。
“这是当然。”连峰把笔录本翻过了一页,“但后来发生了更巧的事,陈莉听到声音并没有太在意,后来差不多10点,她出来丢垃圾,发现315室门外站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神情鬼祟,看到她出来,急急忙忙跑走了。”
“那陈莉看到了他样子没有?”宋然和杨大庆几乎异口同声地问。
“公寓虽然旧,走廊上的灯倒没有坏。”连峰合上了笔录本,“陈莉清楚记得那个男人的相貌,我已经把她说的特征记下来了,是个体型较胖、30多岁的男子。可伤脑筋的是,这里太老旧了,管理不严,楼外也没有安装监控设备,根本无法得知是否有可疑人物出入。看来我们接下来工作的重点,应该是详细调查一下潘露露的社交圈,争取尽快找出这个人。”
杨大庆松了口气:“如果能找到嫌疑犯,那就好办多了。”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宋然眉头却没舒展开,“房间里不是漏水吗,那到底是哪里的水没关上呢?”
连峰指了指浴缸内左侧壁上的一个蓝色的水龙头,龙头仍然处于打开的状态。项琳解释说:“为了不破坏指纹,我们没有碰它,只是把总闸关了,可惜,因为被水冲洗过的关系,什么都没采集到。”
“我有些不明白。”宋然看着水龙头,“假如,潘露露真是被人所杀,凶手为什么会忘记把水龙头关上,以致让罪行过早暴露呢。”
“杀人肯定会慌里慌张丢三落四的嘛。”杨大庆全然不当回事。
“你们有没有想过,这可能是凶手故意为之。”
“宋然,说说你的分析。”连峰认真地看着宋然。
宋然却转头问杨大庆:“大庆,问你一道题,背着100斤重的铁和背100斤重的棉花游泳,哪个更吃力?”
杨大庆挠挠头:“都是100斤,不是一样吃力吗?”
“错了错了。”宋然拨浪鼓似的摇头,“当然是棉花啦,因为棉花会吸水变重嘛。”
杨大庆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