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氏之评,因人事之善恶而正其是非,以示劝戒,而禆教化,故可贵也。迁之赞田完,徒谓易术幽明,非通人逹才,孰能注意,此固不必道者。而又云田乞及常,所以比犯二君,专齐国之政,非必事势之渐然也。盖若遵厌兆祥云,则乱臣贼子皆得以天命自觧,而无所惩矣。岂史氏之所宜言乎。
孔子世家赞云,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夫圣人道徳,光被万世,虽鄙夫孺子皆知之矣。而迁因读书,始想见其为人之大概,非所宜言。
仲尼弟子传赞云:学者多称七十二子之徒,誉者或过其寔,毁者或损其真,钧之未覩厥容貌,则论语弟子籍出孔氏,古文近是,余以弟子名姓文字,悉取论语弟子问,并次为篇,疑者阙焉。予谓论人者亦据其行事而已,岂必容貌之覩,以貌取人,孔子或失之,而迁顾以为准平。且迁所引雑说鄙事,有不足信者,又岂皆论语之所载耶?
魏世家赞云,说者皆曰魏以不用信陵君,故国削弱至于亡。余以天方令秦平海内,其业未成,魏虽得阿衡之佐,曷益乎?此大谬之说也。魏之亡,既廹于秦兴,而非人谋之所能救,则秦之亡亦廹于汉兴,而无可为者也。而迁于本纪乃取贾生之论,以不任忠贤罪二世,何哉?夫无忌之徒固未足以益国,然迁之失言不得为罪也。
循吏传赞云,孙叔敖出一言郢市复,子产病死,郑民号哭,公仪子见好布而家妇逐,石奢縦父而死,椘昭君立李离,过杀而伏剑,晋文以正国法,无乃少评论総结之语乎?
吕不韦赞曰:孔子之所谓闻者,其吕子乎?按孔子所谓闻者似逹而非者也,虽不取于君子,然不韦亦不足当之也。
项羽传赞云,吾闻之周生,舜目盖重瞳子,又闻项羽亦重瞳子,羽岂其苗裔耶,何兴之暴也陋哉。此论人之形貌,容有偶相同者,羽出舜后千有余年,而独以此事遂疑其为苗裔,不亦迂乎。商均,舜之亲子,遗体在焉,然不闻其亦重瞳也,而千余年之逺裔乃必重瞳耶?周生何人,所据何书,而上知古帝王之形貌,正复有据,亦非学者之所宜讲也。夫舜以元徳升闻,四岳荐之,帝尧试之,上当天心,下允众望,然后践天子之位,其得之固有道矣,岂专以异相之故而暴兴者哉,使舜果由此而兴,则羽之成功亦应畧等,奚其不旋踵而剿灭也。迁轻信爱竒,初不知道,故其谬妄每如此,后世状人君之相者,类以舜瞳为羙谈,皆史迁之所启。而后梁朱友敬自恃重瞳,当为天子,因作乱而伏诛,亦本此之误也,悲夫。
司马迁赞萧何云,与闳夭散宜生争烈;赞韩信则云,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赞周勃则云,伊尹、周公何以加。夫史氏儗人必于其伦,不可不慎也。以何、信等軰而上方三代圣贤,谈何容易哉。至论张耳、陈余则又讥其异于太伯、季子,迁之品藻陋矣。
迁论壶遂云,天子方倚以为相,会遂卒,不然,壶遂之内亷行修,斯鞠躬君子也,夫鞠躬,特折身耳,而以为君子之盛徳,何也,且天子以辅相期之,而充其所有,纔止于是乎?
李广传云,其射见敌,急度不中不发,发即应弦而倒,用此其将兵数困辱,其射虎亦多为索伤,此在阴里,容或有之,然亦失之意料,非史氏所可必者也。
汲郑赞无他褒贬,独叹其有势,则宾客十倍,无势则否。至并载翟公署门事,此何足道而着之史评哉。
滑稽传首云,孔子曰:六艺于治一也,礼以节人,楽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道意,易以神化,春秋以道义。太史公曰:天道恢恢,岂不大哉。谈言微中,亦何可以觧纷。夫天道恢恢,巳不见发明滑稽之意,而六艺之事,又何所干渉也?
外戚世家序云,夫妇之际,人道之大伦也;礼之用,唯婚姻为兢兢。夫乐调而四时和,阴阳之变,万物之统也,可不慎哉。人能弘道,无如命何,甚哉妃匹之爱,君不能得之于臣,父不能得之于子,况卑下乎?既驩合矣,或不能成子姓,能成子姓矣,或不能要其终,岂非命也哉。孔子罕称命,盖难言之也,非通幽明之变,恶能识乎性命哉。夫一妇人之遇否,亦不足道矣。且凢人事,孰非命者,而迁于此反复致意,何其费辞也。人能弘道之语,其意尤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