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五,清晨,菀院。
晨光微熹,门窗上都贴着大红的囍字,沐向晚端坐在铜镜前,任由凤倾城给她描眉、上胭脂、挽发……看着镜中那个渐渐明艳起来的自己,神情有些恍惚,这,就是出嫁吗?
红苏也脱掉了暗卫衣,换上了平常妇人的喜庆装扮,领着一堆丫鬟,端着东西在一旁伺候着。“小姐这容貌,只要不敛息,便好像聚集了天地间所有的光华和灵气。这一添妆,倒是添上了些喜气,明**人。”
“可不是。”上好了妆,凤倾城扶沐向晚站起来,退后一步端详她,“饶是我这个做娘的,也看得失魂了去。”
沐向晚微微赧然,那轻轻垂首间温婉可人,让人怦然心动。凤倾城很是欣慰,之前她一直担心沐向晚太过清淡,怕久了会冷却灼华太子那颗繁华高位里的心。不过现在看来,或许是她错了。女子该有的温婉贤惠,或许挽儿一样都不少。
突然想起殷漓曾说过,不要那么有距离地看她,那样只能看到她很淡很远。可如今……凤倾城心下酸涩,她很想好好看看挽儿真实的样子,会不会如其他女孩子那般,会撒娇会任性,可却已经来不及。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心绪波动,沐向晚上前一步主动握住她的手,“我……”
“真是把娘亲都看呆了,竟忘了你这嫁衣还没穿上。来……”凤倾城匆忙掩饰掉情绪,拉着沐向晚走到丫鬟们早就撑好的嫁衣前,“穿上看看。”
沐向晚看了看她满脸的期待,站过去,一边伸出一只手,由着丫鬟把嫁衣给穿上。凤倾城上前来给她整理着扣,“挺合身的,娘当初做的时候,还怕会有些大了呢。”
“谢谢。”沐向晚声音真诚轻柔,带着女儿向娘亲撒娇的温软和眷恋,却让凤倾城鼻头一酸,眼泪毫无征兆地滚出眼眶,赶紧撇过头。
红苏见此,立即很有眼色地道,“装扮的差不多了,趁吉时到之前,夫人赶紧跟小姐说说体己话吧。”
说着,就领着丫鬟退出屋,并掩上门。
凤倾城擦擦眼角,朝沐向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拉着她的手坐下,看着她清澈的眼,担忧又无端而起。“殷国是泱泱大国,你这太子妃一位,不知有多少人明里暗里盯着。偏你又是这凡事不爱计较的性子,怕是会吃亏。”
沐向晚淡淡笑笑,她不是不爱计较,是没触及到她的底线,她懒得搭理罢了。“放心吧,我想我应该应付得来。”
凤倾城一声唉叹,“娘亲知道你聪明,可你从小不在皇室里长大,估计不太了解,皇室后宫女人的手段,有多阴暗龌龊。皇室里的恭顺和睦之下,都是看不见的血腥和肮脏。”
“我明白的。”沐向晚握紧她的手安慰她,她确实没有在皇室里生活过,但不代表她不了解。人性的阴暗圆缺,总万变不离其宗。
可凤倾城的神色并没有轻松,沉吟了一会,“这样吧,让红苏以嬷嬷的身份过去帮衬你。红苏从小在凤国皇室长大,又陪我嫁到云国,她……”
“不用了,娘。红姨可是……”沐向晚自然而然唤出口的称呼,却惊得凤倾城猛地一顿,瞪大眼,“你刚刚唤我什么?”
看着她欣喜得不敢相信的神情,沐向晚心里很是愧疚。倾身主动去拥住她,“对不起,我不是不认,也不是不接受,我只是……”
“娘懂!娘都懂!”凤倾城喜极而泣,连连点头,紧紧地拥住她,“你这性子随你父亲,感情内敛而深厚,只是不善表达而已。娘很高兴,很高兴很高兴!”
沐向晚也眼眶发热,轻轻靠在她的肩膀上,“红姨跟着您一辈子了,就让她继续跟着您吧。不然您不习惯,她也会不习惯的。再说,殷国的皇室后宫,不一定能影响得到我。”
沐向晚并不认为,嫁过去之后,生活重心会有所改变。唯一不同的是,她把家定在了殷都太子府而已。若殷国皇室都是大猫的亲人,她或许会费一份心思去帮大猫维系亲情。可惜,他们并不是。她才没空,也没兴趣去搭理皇室后宫那些女人。
“傻孩子,你身为太子妃,总需要和皇室后宫接触的。就算你躲着避着,也会有人想方设法地找你事。”凤倾城敛了敛情绪,微微推开她,忧心忡忡,“皇家规矩礼仪繁琐复杂,你想必不太懂,怕是会让人诟病。再说,你身边也没个顺手的人,怎么方便?”
“千羽千乐已经在殷都等着了,至于其他的,阿漓他也安排好了。”从这里带人过去,不方便不说,若让红苏贴身伺候,自己跟落日城的关系肯定曝光。这样一来,药王一事、宝藏一事、她是云氏少主一事,通通都瞒不了。她并不希望他们也被卷进宝藏这阴谋里,复国担子不轻,宝藏一事,有她承担就够了。
“可……”凤倾城还想说什么,就听到红苏不得不来打断她们,“夫人,吉时快到了,新姑爷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这么快?”话落,外面的鞭炮声果然响起。噼里啪啦好一阵,响得凤倾城好一阵惊慌,看着沐向晚眼睛泛起了润光,她女儿就要走了吗?
沐向晚也心一颤,大猫就来了吗?
“挽儿,娘亲……”未语先咽,凤倾城见她凤冠还没戴,赶紧拉她在妆台前坐下,“来,快把凤冠戴上。”
可她手微微颤抖,一直戴不好,只好唤红苏进来帮忙。待把凤冠的珍珠都挽进了头发,白隐的声音就在屋外响起,“娘,阿挽,好了吗?”
“好了。”刚应完,门“吱呀”一声打开,白隐看见凤倾城和红苏扶着一身大红嫁衣的小小人出来。
沐向晚本身就不高,藏在大红嫁衣里,显得更娇小。心中一酸,若不是时局不允许,他哪会让唯一的妹妹刚及笄就出嫁。上前一步,“阿挽,哥哥背你。”
“嗯。”难得看见白隐也换了一身喜庆的红,他在她面前蹲下,由凤倾城和红苏搀扶引导地趴在了其背上。
那重量一上身,白隐心中一疼,这么轻……若不是家里护不住她,他说什么都不会同意让刚找回来的妹妹就嫁出去。
一步一步,白隐步伐很稳。背着沐向晚,百般不舍地迈出去。“没想到,我第一次背妹妹,却是送妹妹上花轿。怕也是,最后一次了。阿挽,对不起,才把你找回来就要把你嫁出去。”
其实,该说对不起的是她。是她感情热得太慢,让家里每个人都觉得抱歉和遗憾。沐向晚心中愧疚,“就算我出嫁了,我还是云挽、还是爹娘的女儿、还是你和大哥的妹妹,这个血脉至亲,是不会变的。”
白隐微微一震,脚步停顿了一下,欣慰而笑,“对,不会变的,我们还是一家人。以后那家伙若是欺负你,一定要告诉哥哥,哥哥给你做主。”
“你为何那般排斥他?”她怎么感觉白隐很讨厌大猫似的?想起殷漓,沐向晚的脸被嫁衣映衬得娇红,微微而笑,“阿漓他对我很好,不会欺负我的。”
为何讨厌他?白隐想起在落日城,他还没能把妹妹找回去时,就已经察觉殷漓的“不怀好意”,他能对他有什么好印象吗?其实,他的排斥是有些无理取闹的。顿时有些失笑,“他把我刚找回来的妹妹就拐跑了,我能喜欢他吗?”
沐向晚轻笑,她认识大猫比认识白隐要早的。
“其实,当今天下除了他,起事之后,怕也没人能护得住你不受世人攻击。只是……”白隐百般担忧,“他身为殷国储君、未来的帝王,哪怕他自己不愿,也是后宫三千。乱花迷人眼,就怕他心智不坚,让怕你受委屈。”
沐向晚笑了笑,“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其实都是一样的,难道普通人就不会变心了吗?再说,两心相知相交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天才地久这个问题,只能共勉吧。”
他们还不知大猫的另一身份,也无意殷国国主一位。乱世在即,浮华虚荣里,能遇到颗真心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事。她相信,他们彼此都会好好珍惜。
白隐默了默,蓦地笑了,“难怪父亲让我们不要担心,说你比我跟大哥看人看事都要明慧通透,果不其然。”
沐向晚笑笑,估计他们不太理解,她没有这里女子以丈夫为天的思想吧。“对了,你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都还顺利吧?”
他一回来都在忙,大猫也拽着她不让她多管,所以她一直不太清楚他那边的布局情况。
“阿挽,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你是不是该把这些事情放一放?”白隐失笑,总算明白殷漓为何千叮万嘱,让他暂时不要告诉她太多事情。就她这性子,若是发生什么事,指不定成亲到一半就跑去忙事了。
沐向晚微囧,她就随口问问罢了。
经过这么一谈话,兄妹之间的感情,便亲近了许多。白隐把她背进主屋,云墨和凤倾城已经坐在高堂等着沐向晚来拜别父母。
白隐把她放下地,见她看着高堂上的父母有些茫然,轻声提醒,“出门前,要跟父母告个别。”
沐向晚这才明白过来,看着微笑看着她的云墨和凤倾城,上前一步,跪拜磕头,“女儿云挽拜谢父母的生养之恩。”
众人微微一愣,就这么一句话吗?
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沐向晚悄眼环顾了一圈,难道还要做什么?糟了,她忘了研究怎么拜别父母的。
看着有些窘迫的沐向晚,云墨微微而笑,起身上前扶起她,“挽儿在自家里可以不用拘于俗礼,可去了那边,不能因礼节这种小事让自己吃亏,知道吗?”
“嗯,知道了。”沐向晚微微点头,看来,她确实需要学学。
云墨眼神不舍地看了她一会,俯身抱住她,“对不起,爹爹没能多留你两年。”
他真的好遗憾,他还有那么多的疼爱没来得及给她。这可是他唯一的女儿,最像自己的孩子。
他身上有很暖很暖的极淡水墨香,沐向晚记下了这是父亲的气息,“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是我没能承欢膝下、没能孝顺爹娘。”
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地不起她?最该抱歉的应该是她。当初决定来认亲的时候,也是因为落日城需要个光明正大的由头来阻止凤国的吞并野心。一想到自己认亲的目的不纯,沐向晚更无地自容了。
“傻孩子,从小是爹娘没能好好保护你,是爹娘弄丢了你,怎么能怪你?”沐向晚越明事理,云墨越内疚。他多希望沐向晚能不懂事一点,对他能所有依赖有所要求。可是没有,一点都没有。甚至婚姻大事,她都不需要他们操任何心。
“是啊!”凤倾城也上前来,拉着她的手,看着凤冠霞帔的她,她这个还没来得及亲近的女儿,就要远去了。“娘亲真的恨不得时光重来,不管当初多难,都一定不会丢下你。”
那样,就不会有这么多年的空白和遗憾。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的事,沐向晚回握安慰她,“过去不可追,可我们还有以后。无论我成亲与否,我都是爹娘的女儿。”
“对!对!对!是娘的女儿!”凤倾城激动地抱住她,看着她出嫁,就像当初她从她肚子里出生一样,终于长大了,也终于离开自己了。凤倾城万般不舍,“去了那边,若有什么难处,一定要跟娘亲说。”
“好。”沐向晚轻轻回抱她,“我会经常回来的,也会常常来信。若是真受了委屈,我一定回家哭鼻子,让爹娘给我做主。”
凤倾城破涕而笑,“好,那挽儿一定要记得。不管何时何地,你只要一回头,爹娘就在你身后。”
“嗯。”沐向晚感动得眼眶微红,微微点头。
“好了,该把红盖头盖上了,不然误了吉时。”云墨注意到门口葛老都跑来好几次,示意端着托盘的红苏过来。
凤倾城这才不舍地放开沐向晚,想起什么,从脖子里解下一条项链,“这是你外祖母在娘亲出嫁时传给娘亲的,现在娘亲传给你。”
沐向晚记得,这是去年过年时见过的那个漂亮玉扣。虽不知有何意义,既然是家传的东西,那她就好好保管着吧。
云墨见凤倾城给沐向晚戴好项链了,便从红苏端着的托盘里拿起红盖头,转向沐向晚,“来。”
沐向晚微微垂首,就看见一大片红笼罩住了自己。红盖头外的人影幢幢,隐约看见一高大的身影走到自己跟前蹲下,“阿九,大哥背你。”
原来是酒随风,沐向晚微微而笑,由人牵引趴在他背上。他背上很宽厚,步伐也很稳,只是一直一言不发。直到她感受到殷漓的气息在前面,酒随风脚步突然一顿,停在大门前没有再走。
“怎么了?”沐向晚微微疑惑,她能感受到大猫那翘首以盼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想必等久了。不过,迎亲的时候不该好多人围观的吗?怎么气息这么少?难道是因为现在太早了吗?
“要不……”酒随风像是郑重考虑某件事,“咱不嫁了吧?不管以后如何,大哥定能护你周全。爹娘那么不舍和遗憾,我和二弟也舍不得……”
之前他一直在一旁看着,父母眼里的那种深深的遗憾,怕是一辈子都弥补不了。他看着心疼,自己也遗憾。他到现在也还没适应,江湖上自己一向敬重的九少,是自己的妹妹这一事实。
沐向晚一怔,他一直不说话是在思虑这事?她是不是太自私了?是不是太忽略家人的感情了?毕竟,在他们眼里,她若出嫁了,便是别家的人了。想了想,蓦然一笑,“好啊!”
酒随风一听,立马掉头,脚步欢快地往里跑。
而等在门口的殷漓见此眼睛一睁大,想都不想地直接冲进来抢人,“大哥你做什么?!”
酒随风背着沐向晚左躲右闪,“谁是你大哥,我妹妹不嫁了!”
殷漓一听急了,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动真格把沐向晚抢到手后立马飞到大黑背上,“走走走,赶紧走!”
那语气,好像火烧屁股一样。说着,在大黑起飞之际,还磅礴一掌,把想冲上来抢人的酒随风打了下去。虽然没伤人,但是成功阻挡了他的脚步。
见大黑飞高了,没有“危险”了,才放松地呼出口气。感受到沐向晚在他怀里闷笑不已,没好气地搂搂她,“你还笑?刚刚可吓我一跳!”
说着,就要掀起她的红盖头,沐向晚赶紧拽住,“不可以!”
殷漓眨眨眼,突然一歪头,从红盖头底下钻了进去。
“你!”没料到他会有如此举动的沐向晚,往后退了退,“你进来作甚?”
从未见过盛装装扮的沐向晚,殷漓竟看得呆了呆,傻傻地笑道,“我来看看我的新娘子。”
一听这话,沐向晚被映衬得娇红的脸更甚,推他,“哪有你这样的?快出去!”
殷漓却发现什么似的捧起她的脸,看着她眼睛,“怎地眼眶红了,哭过了?”
沐向晚微微摇头,“爹娘他们舍不得,被感染的。你说,我才回到他们身边没多久,也没好好陪过他们,这就嫁出去,是不是太不孝了?”
“怎么会?”殷漓一听急急否认,难怪刚刚酒随风反悔,“以后我跟你一块孝顺爹娘,不更好吗?”
其实她也觉得,孝不孝顺跟出不出嫁不冲突才对。可是他们刚刚那么遗憾和伤感,使得她也有些不舍了。
殷漓见她出现不舍的神情,与她额头相抵,“成亲只是把名分定下来,以后你想回来看他们,我们随时都可以回来。”
沐向晚看着他真诚的目光莞尔,“谢谢。”
其实她知道,女子出嫁后不可随意回娘家的。
“谢谢?”殷漓眼睛微眯,突然凑上去轻咬了一下她的鼻子,以示惩罚,“我不是早跟你说过了吗?从今以后,我们夫妻一体,不分彼此。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你也必须当成是你的事,不许客气见外,听到了没?”
看他一本正经地板起脸,沐向晚笑,抱着他摇头,理直气壮,“没听到。”
她这一摇,红盖头便往下滑落。殷漓赶紧拽住,给她固定在凤冠上,“以后再敢没听到,我就罚你。”
只是他这一伸直腰,比沐向晚的凤冠都要高出许多,倒成了他顶着红盖头,看得沐向晚直笑,“怎么罚我?”
殷漓垂眼看着她美如玉的脸,在红盖头底下笑盈盈,似乎有种摄人心魄的美,让人移不开眼。心一颤,刚固定好红盖头的手从她头顶上滑落下来,顺势捧起她的脸,低头下去,堵住她的嘴,“这样……”
“唔!”
高空云里,似乎有所察觉的大黑不满咕咕两句,载着一对藏着红盖头下偷偷相拥吻的人,加速往殷都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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