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家班是设在一个收拾利索的小院子里,四五亩的地,正中央摆一个三尺高台,四范都是简易的桌椅,因着一日连着要唱上几场,这每次听戏的人便也不甚多,林蓉与龙岩付了钱、进了院,就挑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了,而假容也拾了个不近不远的位子落了脚,等着开戏。
“这位客官,这茶水是班子给听戏的各位备下的,客官可别嫌弃。”不多时便有伙计模样的人送来一壶茶水,该是没桌都有的。
“谢谢这位小哥了,”林蓉笑眯眯地道了谢,接着不客气地为自己倒了杯茶,又小声地在龙岩耳边显摆,“你先等我尝尝,好验验毒。”
龙岩忍不住翻白眼,自从和这丫头相处,自己似乎也改变了不少,一些小动作最是能说明问题,不过这也倒未必不是好事。
“好了,我再帮你看看这个杯子,恩,也没事,你可以喝茶了。”林蓉又有模有样地把杯子举到眼前瞅了瞅,接着微笑着点头。
“我说你定然是平日被那些毒啊药啊的太用心了,这时候才会这般瞎操心。”龙岩哭笑不得地看着看着林蓉满脸自得,却也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来,也只能说林蓉实在是可爱,让人想不宠着都难。
“江湖险恶,小心为上喽,”林蓉不知羞地抿了口茶,接着把目光转向台上,“你有在戏班子里听过戏吗?我这还是头一回呢。”
龙岩的目光变得飘忽起来,以前自然也是听过戏的,却都是在那风花雪月之地,唱戏的是京城里出了名的戏子,唱的也多是郎情妾意的你侬我侬,不过这些话自然是不敢在林蓉面前提起的,而在这戏班子里听戏,倒还是第一回,也许就是因着这新鲜的头一回,也许是因为身边这人的存在,龙岩竟觉得这般听戏较之那亭台楼阁,更是多了些真实和莫名的乐趣,便也含蓄地开了口:“如此,还是头一回。”
“那你比我也强不了多少,我还以为你行走江湖多年了呢,不过也难怪,看你年纪轻轻的,想必也没甚经验可谈。”林蓉斜着眼看过来,倒像是长辈在教训晚辈一般。
二人就这般你来我往地说了几句,只等着那戏台子上的好戏开场,自然是没注意到范围发生的小小动静,直到那戏子捏着嗓子跃上了台,手中的长袖翻飞如虹,那边起了不小的乱子,龙岩这才把注意力移了过去,林蓉更是后知后觉地出声询问:“那边怎么这么吵?还让不让人听戏了啊?”
林蓉口中的那边,正是假容所在之处。
“像是出了事,咱们只管听戏,你莫要再多管闲事了。”龙岩一句带过,又格外强调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道理,想来是忌惮着上次的诬陷呢。
“可是我想过去看看啊,你看戏台子上那人都不唱了呢,看来是大事啊。”林蓉本就是第一次听戏,还没听出个所以然,就被这边的乱子给搅合了,现在注意力自然也是放在了台下。
“你也知江湖险恶,别人的事还是少管为妙,最好是看都别看。”龙岩却故意挺直了腰板,挡住了林蓉好奇的视线。
“不看就不看,可是现在戏也不唱了,那怎么办啊?”林蓉不满意地撇嘴,却也觉得龙岩的话有些道理,便不再伸着脖子往那边瞅。
“还是先回去罢,若要听戏,下次再来便是。”略作打算,龙岩开始下达命令。
“那咱们的二十文钱不就白白浪费了嘛?”林蓉心疼钱,因此对这个决定很不满意,“要不去跟伙计讨回来呗,就说这里有人闹事,咱听不下去了。”
对于林蓉的斤斤计较,龙岩也是无可奈何,只好做着丢脸的打算和林蓉一起去讨钱,只是这半道上却又被林蓉拉住了。
“怎么了?”龙岩皱眉,只当是林蓉又想留在这里看热闹了。
“嘘——我好像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你先让我听听。”此时的出门倒是一脸严肃,像是在侧耳倾听什么,龙岩也不多言,只站在一边静静等着。
而林蓉所听到的熟悉的声音,自然是和假容脱不开干系的,要说也只能说是假容倒霉了,当日假容乔装成罗费的时候,自然也是把声音伪装了,虽不是十足十的相似,但若要蒙混过关,那也绝非难事,这要是被旁人听着了,自然是听不出差别来的,巧就巧在林蓉的五感较之其他人要敏感许多,任何细微的差异在林蓉看来可能都要被放大许多倍,而对于声音,自然也是这般,所以此时假容虽然已经改变了自己言语的腔调,可这听在林蓉耳中,却是大大的相似,稍加分辨,便能得出结果了。
“走,看来是遇到熟人了。”林蓉一声令下,拉着龙岩就往人堆里扎,龙岩有些莫名其妙,也只能被动地跟着看热闹去了。
且说人群内,也是一片混乱。
“大夫来了没啊?这要是出了人命,那可怎么办啊?”先传入耳的像是方才在外头吆喝的伙计,此时的声音里都含着哭腔了。
“你还说,还不是你端的茶水,现在出了事,可别想着推给我!”接话的是一个中年男子,虽然强装着蛮横的语气,可从声音里还是能听出些许颤抖来。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啊先生,不信你问他,他也是喝了那桌上的茶水的,他都没事啊,这位公子,您再跟先生说一遍吧,就说一遍就成。”这下伙计是真哭了,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被这伙计拉住的不是别人,正是想走却走不了的假容,轻叹一口气,假容觉得自己实在是倒霉,竟然听个戏也能遇上这种事,要把事情说清楚,那自然还得从头说起。
话说假容本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某个小角落里,本想着就这么惬意地听一出戏,然后就回京城去,不曾想才坐了片刻,就有人过来拼桌,假容先是谨慎地打量了一番来者,觉得对方不过是个普通的百姓,便也认可了对方与自己同桌听戏,本就是一件小事,却在那人喝了伙计送来的茶水后,而变得复杂了许多,假容是亲眼看着那人口吐白沫倒下的,接着忙唤来了伙计,找人去叫了大夫,正欲脱身,却被那伙计拉住了,说什么这茶水真的没问题,那位客官觉不是因为这茶水而出了问题,还央求自己为他佐证,假容开始时还试着解释自己并没有喝那些茶水,可那伙计估计是被吓得厉害,根本就听不进去,任假容怎么解释就是不放人,弄得假容颇感无奈,此刻见对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也不好直接开口否认了。
“这院子里的人,大多都是喝过那茶水的,却只有一人出了事,想来也并非是茶水的问题罢。”假容的话说得比较含蓄,既没有说自己喝没喝茶,也帮着小伙计说了话。
“就是就是,先生你也看到了,我可是每桌上都端了茶水的,可是大家都没事啊。”小伙计很赞同地连连点头,却还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你也别忙着脱罪,一切还是等大夫来了再说。”中年男子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我可以证明的,那些茶水我也喝了,可是我现在都没事。”突然,一个清脆的女声从人群中传出,吸引了百姓们的目光。
假容先是一震,而后才缓慢地看过去,接着便看到了那个自己跟了小半日的女子,心底立即升腾起一股子不祥的预感,而且好巧不巧地此刻那女子也正看向自己,眸中还透着些狡黠的光芒,假容不自禁地就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