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派来的巡检使张庭之此时应该已经来到凉州,范文儒自可应付一阵,可是祝典久不回王府,难免引起张庭之的疑心。
六皇子执意诱自己回京,或许已经发现了什么苗头,祝典远离京城是非之地,苦心经营三年,不可因此而功亏一篑。
为了应付张庭之,祝典让阴连山将自己打伤,也是瞒天过海,权宜之计,只是没想到竟意外落入这深谷之中。时不待人,恐生变故,祝典一定要想办法尽快出谷。
“朵儿,你和朱大哥说说,这许愿篮子一般都什么时节漂过来?”
“一般多雨的时候,这几日就要下雨呢,朱大哥,你这几日可要小心啊,下雨的时候这桥姬泉闹得很凶,不太平呢。”
这正印证了祝典的猜测,凉州人逢四逢七就到河里祭拜河神,但谷中只是偶尔漂过祭祀物品。幽谷地形复杂,雨水一冲刷,水流水速水势水位都会发生变化,桥姬泉极有可能汛时和谷外水域相汇相通,若真如小丫头所言,雨期将至,那便是他二人出谷的最佳时机。
为了下水方便,祝典已将外衫尽数褪去,只着一层里衣,且已经被水浸得全湿,身形毕现。他本来就身量高大,这月余的时间,又得花骨朵儿悉心照料,此刻更显健硕。祝典往花骨朵儿前面一站,花骨朵儿整个人便被罩在他的影子里,真是遮阳良品,花骨朵儿偷偷琢磨着。
祝典想到水下那几具白骨,心里有不太好的预感。
千株阁余部虎视眈眈,更有神秘男子深夜窥伺,花骨朵儿若表现稍异,则可能招致杀身之祸,因此,祝典不欲让花骨朵儿知道潭底白骨之事,便问了些个别的,“天光大亮的,不怕被人发现?”
花骨朵儿心眼实在,果然被绕了进去,“今日有几个人来到谷中,他们一来,钱伯伯玉姑姑他们才没功夫管我,大家伙儿聚在钱伯伯家,不知商议什么呢。”
有人到访……这倒引起了祝典的注意,“谷中有人造访?难道幽谷中常有人来?”
“也不是常来,但总有几个人,隔段时间就要来上一次,他们一来,村里人就神神叨叨的。”
“你可曾见过那几人样貌?”
“他们从不许我近外人的……每次都把我支得远远的……”花骨朵儿有些伤感,她想起了十岁那年来村里的那个小女童。
祝典发现花骨朵儿神色有异,知道这些年间必有很多波折委屈,不禁眉头轻轻蹙起。
“那几个外来人,他们可是走水路来到谷中?”
“不像的,他们来时,这谷中我从未见有船只,且我偷偷看时,也都见他们衣冠整齐,不似……”说罢瞄了一眼祝典还在啪嗒啪嗒滴水的里衣。
“难道,除了这把我冲将过来的山溪水,出谷还有别途?”
祝典看出花骨朵儿这些年来其实也在处处留心,心下宽慰,不管练了什么武功心法,祝典始终坚信,头脑才是最锋利的武器。
“朱大哥……其实……”花骨朵儿实在不想对祝典有所隐瞒,但她又怕说出了这个想法反而害了朱大哥。
祝典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下了然,“朵儿,没有万全把握,我不会轻易冒险出谷。”
祝典何等玲珑剔透之人,他知道,花骨朵儿既然留了心,这些年总有人进出谷去,花骨朵儿就算不确切知道进出谷的通道,肯定也有所怀疑。她既然之前不说,估计那条道路也不是什么坦途,花骨朵儿定是怕他莽撞行事,反而遭遇不测。
花骨朵儿很是矛盾,她心里不希望朱大哥离开,他在这里给她带来从没有过的快乐和期盼,一想到分别之日终会到来,此后天长日久又只她孤身一人,她就心窒胸闷,喘不上气来,但她绝对不会因为一己私心就藏掖事实,故意不让朱大哥出谷。
出谷另有通道,这点她不是没有怀疑过,但她所怀疑的那通道暗藏在钱伯伯的住处,一想到钱伯伯她就没来由的不寒而栗。她怎么不知道朱大哥急着出谷,但越是这样,她越怕他铤而走险。
朱大哥既然这么说了,想来是猜到了她心思,果然是什么都瞒不过朱大哥的,花骨朵儿很窘迫,没有坦白交代,觉得理亏,朱大哥会怎么想她,会不会怪怨她……
“朱大哥,谷中之前也偶尔有来往的商客和过路的旅人误闯进来,村里的大人很不愿意外人进谷……他们安排这些人去叶叔叶婶家……我……我再就没见他们出来过……我……我怕……”花骨朵儿越说声音越小,说到她怕的时候很绝望的看了祝典一眼,复又低下了头。
“朵儿,等我们出去了,你就再不用怕他们了。”祝典没有追问她出谷的其他路径,只是看着她担忧害怕的样子,说了这样一句。
花骨朵儿抬起头,惶恐而不可思议的望着祝典。朱大哥是说要带她一起出谷么,她多想能和他一起出谷,离开这是非之地,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啊。
可是,她还要在这里等着娘回来,娘那日答应过她会回来接她的,即使这么多年过去,她也知娘多半凶多吉少,可是,只要尚有有一线生机,她也要等。
况且,她走了,这谷中的老老少少就会放过她么,他们蛰伏在幽谷这么多年,能放下那《梅花赋》么?朱大哥一个人可以远走高飞,再无牵挂,带着她却要受人追击,为她所累,朱大哥待她亲善,她又如何能这般自私。
想着想着,花骨朵儿只觉得心口堵闷,她想告诉朱大哥她不和他走,但却如鲠在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把脸埋在双臂之间,任凭眼泪汹涌,把袖口浸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