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祝典用了饭,花骨朵儿这次没像往日一样急匆匆赶着回去,而是在破庙门口用碎石子儿打起了蝉虫,一只又一只,不一会儿,树下地上就被她打掉了厚厚一层。
“万物皆有灵,这些蝉虫如何招惹你了,无故取人家性命。”祝典出言,指责的意味颇浓。
“朱大哥……”花骨朵儿小脸儿涨得红红的,“我钱伯伯要我打一千只蝉虫来练手上准头儿,钱伯伯他要查的……”
没人正经教过花骨朵儿知书识礼,大道理她不懂得,不过如果她自己可以做主,她确实也不会打死那么多只蝉虫,她在这大山里长大,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果、一虫一物,和她就像是一体。
“以后再不会了……”花骨朵儿声音轻轻的怯怯的,眼睛里一片雾蒙蒙,马上就要掉出泪来。
听朱大哥的意思,知道自己做了一件极不应该的事,自己也是蠢笨,怎么什么都不晓得,只道钱伯伯的话违抗不得,不然又要挨罚。
那蝉儿鸣鸣啾啾,每日给她解闷儿,给她带来多少乐趣,转眼再看那一地厚厚的死蝉,实在觉得自己只顾己身,是非不辨,罪大恶极。
祝典看着花骨朵儿惶恐的小脸儿上泪珠子一滴一滴掉下来,觉得自己有些言之过重了。他酸气迂腐些什么,这些年来,死在他手里的人,数量只怕比那一地蝉虫也不少吧,为何见花骨朵儿打了几只蝉,他就如此气大。
只是机谋算计、杀伐屠戮那都应该是他的事,花骨朵儿就应该永远心无挂碍,天真无邪,只每日给他奉茶烹饭,一直无忧无虑才好。他的双手,可以沾满鲜血,他的灵魂,可以背负罪恶,他,可以万劫不复,但是他的小丫头,必须无瑕!
依然是晨昏向晚,每日两次,花骨朵儿照顾祝典用饭服药,诊脉行针后便得匆匆离去。花骨朵儿不在的时候,祝典就运功疗伤。
气血通过经脉内至脏腑,外达肌表,营运全身。从手太阴肺经,依次传至手阳明大肠经,足阳明胃经,足太阴脾经,手少阴心经,手太阳小肠经,足太阳膀胱经,足少阴肾经,手厥阴心包经,手少阳三焦经,足少阳胆经,足厥阴肝经,再回到手太阴肺经。
这心法口诀甚是精妙,依法练习,祝典日渐恢复气力,且脉息之间真气充盈,仿似夏日寒涧之水顺经脉流淌,与己身寒毒相生相克。
不知花骨朵儿白日里都做些什么,每次都是来去匆匆,自己离开凉州时日渐久,再不出去,怕要横生变故。身体既然已经恢复大半,祝典便不再整日待在破庙。虽然花骨朵儿苦口婆心告诫他千万不要自己随便在谷中行走,可祝典哪里闲得下去。知道花骨朵儿紧张必有因由,他小心谨慎,见机行事便是了。
细察这谷中地形,还真是隐居避世的绝好场所,三面皆是悬崖峭壁,怕是连那鸟兽飞禽都不得自由进出,西面丘坡,山泉纵横,水流湍急,根本无路,自然无人经往。即使有人误闯进谷,如无人指点,只怕也是被困其中,有来无回。
祝典是从凉州河落水,随水流被冲入深谷,那么,这出谷的法门自然也要从那山溪处寻找。
只是谷中千万条水流交错,有的只有浅浅一段,遇雨则泽,遇旱则涸;有的迂回延沿至附近山岗,激流尽处便是悬崖峭壁,如若不慎,便是粉身碎骨;有的则是若干条溪流汇集一处,形成谷中一个巨大的渊池,深不见底。
自己当日毒伤甚重,神志不清,只依稀知道得人相救,醒来已在破庙之中。到底哪条山溪通往谷外,看来还要再详细计较一番。
那日寻花骨朵儿至水边,听她讲了那桥姬的传说,祝典便留了心。此时,凭着记忆和水声一路寻过去,很快便到了那日的山泉旁。
幽谷百里,奇峰三千,这深谷虽然机影重重,但景色却如人间仙境。远处青山相待,白云相抚,近处枝叶葱茏,花香满襟。
听得离山泉不远的树林里虫鸣渐浓,祝典便走过去一探究竟,却远远看见花骨朵儿蹲在一边,不知在鼓弄什么,身边隔一小会儿便飞出一只蝉虫。
祝典轻轻走过去,在花骨朵儿背后的树根下站定,只见这小丫头身旁还似那日在破庙前一样,铺了满满一地的蝉虫。花骨朵儿抓起一只,拿着银针扎了几下,那蝉虫竟又活了过来,鸣鸣啾啾的飞走了,地上僵住的蝉虫足有几百只,花骨朵儿用银针一只一只认真救活,祝典便在她身后,一眼一眼仔细看着。
终于大功告成,花骨朵儿对自己的战果甚为满意,起身大大舒展了下腰身,只觉得开心异常,能在钱伯伯面前交了差,又不用伤害这些无辜的生灵。
花骨朵儿觉得过去困扰自己的郁结一扫而空,朱大哥果然是什么都懂的,一语中的。想着想着,神思飞扬,不知不觉扬起双臂,踮着脚尖,在丛林中旋转飞奔了起来,和着花瓣叶草,和着虫语蝉鸣,和着她的笑声,飘飘然然。
花骨朵儿犹自陶醉在自己的欢乐中,忽然觉得手臂好似被什么暖暖的东西架住了,回身一看,却见朱大哥笑意盈盈的双眸就在眼前咫尺处,温暖而深邃,暖得像日午的骄阳,让她晕眩;深邃得像无底的深渊,让她沉溺。花骨朵儿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融化了还是溺水了,只是全无知觉,动弹不得。
祝典是在花骨朵儿旋转奔走忘乎所以时,顺势挡了她的手臂,不想这小人儿一回身,一不小心便将他抱了个满圈儿。即便两人朝夕共处,此刻也是最近的一回。
鼻息间全是她身上清新的草木香气,襟怀之外,隔着几层枝叶,似乎也能感觉到她暖暖的体温,眼前是这百看不厌的精致小脸儿,慌了神,乱了心,正不知所以的看着他。
花骨朵儿没有逃走,祝典也没有不放手。
可是就在这时,祝典的寒毒突然发作起来。寒毒一发,肺腑之中好像结成冰雪,祝典运功相抵,花骨朵儿也才回过神来,扶他坐在一边,帮他调理。
真气在体内运行了几个周天,渐渐的疏通寒毒,却听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急缓有致,不是走兽,定是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