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斯,是由九位司掌音乐与诗歌的女神组成的。诗神原本是女神。有一位女诗人,被柏拉图称为“第十位文艺女神”。她就是古希腊的萨福。萨福大约出生于公元前612年前后,称得上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位有名有姓的女诗人。她具有贵族血统,其诗格律多样,有一种就叫“萨福体”——贵族最爱写格律诗?何况是女诗人,更擅长“花样跳水”了。“萨福体”一度令希腊人眼花缭乱。只可惜她本人最终也是跳水身亡的。据说她与一个名叫法翁的人相爱,失恋后就跳进西西里海自杀了,这是一种既忧伤又凄美的死亡方式。关于萨福的传说还有很多。譬如说她推崇同性恋,她的爱情诗大多是写给女人的。阿狄司、安娜多丽雅……都是她招收的女学生,也因萨福咏叹过而出名了。她有一首《给一个富有而没有知识的妇人》:“你将永远地长眠,没有人记得你是谁,因为你从没有在缪斯的树上摘过玫瑰;你将在寒冷的阴间,同那些不知名的鬼魂到处飘荡,和在世时一样默默无闻。”这表面上是讽刺别人的,其实是赞美自己的,表达了玫瑰在握的骄傲与欣慰。也许萨福不仅仅是同性恋者,她更是美丽与智慧的自恋者。
萨福一生共有诗篇九卷,流传下来的只有两首完整的诗和一些残句。萨福的价值并不仅仅表现在这上面。萨福的意义在于:开创了女诗人的传统。仅仅比荷马稍晚几百年,重量级的女诗人就出现了。萨福是诗歌领域里最早出现的女明星,她照耀着古希腊的夜空。即使读她的那些残损的诗句,我仍然能听见遥远的竖琴的伴奏。在勃朗宁夫人、狄金森、西尔维亚·普拉斯、阿赫玛托娃、茨维塔耶娃乃至中国宋代的李清照身上,我都能发现萨福的影子。她们仿佛共同拥有一个敏感而忧郁的灵魂。遗憾的是,普拉斯和茨维塔耶娃,也跟萨福一样是自杀的。
“死是一门艺术,所有的东西都是如此,我要使之分外精彩。我做它,它是被触摸到的地狱,我干的使自己感到像真死了一般。我猜,你会理解我的欲求……”这是20世纪美国自白派女诗人西尔维亚·普拉斯的话,也可视为乞死者的自白。即使死亡确实存在某些方法或技巧,也只能称为最后的艺术:它使你在此之前所有的艺术追求都变成虚无。普拉斯恐怕还忽略了:跟其他的艺术都不一样,死是无法模仿的,正如地狱是再富有想像力的活人也臆造不出的。在对待死亡的问题上,普拉斯肯定是个形式主义者,她最终也确实死于对死亡那种形式上的痴迷。联系到她的一系列诗作,她的自杀其实也可以理解。在诗歌中所能进行的所有冒险,她都已完成了,惟独死亡还不曾尝试。还有什么事物能比死亡更神秘、更容易使她感兴趣?尤其是对于一个厌倦了生之乐趣的人而言。或许普拉斯本来并不想跳下悬崖的,她仅仅想体验一番鸟瞰的感觉,只不过在悬崖的边缘她失去了自己的支撑点。从这个意义上讲,一个诗人最好还是离悬崖远一点,因为悬崖会吃人的。但这有时候又是矛盾的:离悬崖太远,你恐怕只能写一些平庸的诗歌。几乎没有哪种艺术可以不包含某种危险的因素。
普拉斯曾多次企图自杀。最后一次选择的是煤气。她打开煤气开关的时候,是否意识到自己这回真的要死了?可以肯定的是,她对死亡已经不感到陌生了。没准儿那时候她甚至对死亡都开始厌倦了。
普拉斯自杀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作为母亲的自杀,肯定比作为诗人的自杀需要更多的勇气。普拉斯还是死了。
作为一个怕死的人,我不愿意相信这是一个事实。难道温文尔雅的艺术也会吃人?可能因为我至今还未看到它暴烈的一面吧。普拉斯却心甘情愿地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我应该替她惋惜呢,还是向她致敬?
洛厄尔为普拉斯的诗集《爱丽尔》作序时指出:“她的艺术的不朽正是生命的分裂。”或许有两个普拉斯:一个在艺术中活着,一个在生活中死去。
当然,这只是我们对逝去者良好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