梭罗不像一位作家,却像一位村长——一位自己的村长。他是因为瓦尔登湖而出名的。瓦尔登湖,也是因为他而出名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是瓦尔登湖惟一的代言人。梭罗的理想就是营造一座特殊的村庄——一个人的村庄,自力更生,丰衣足食。瓦尔登湖给他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机会与条件,“为了什么理由,我要有这么大的范围和规模,好多平方英里的没有人迹的森林,遭人类遗弃而为我所私有了呢?最接近我的邻居在一英里外,看不到什么房子。我的地平线全给森林包围起来,专供我自个儿享受……”就像一个最符合他心愿的梦境,瓦尔登湖在他生命中出现了。他在这无人知晓的湖畔独居两年,从事着最原始的建设与耕种,有充裕的时间用来思考——思考自然,思考人类自身,思考那些在繁华都市中无从想像的东西。
这项工作上帝早就尝试过。上帝的村庄叫伊甸园,只安排了两位村民:亚当与夏娃。那是一种快要被人类遗忘了的古老的生活:男耕女织,炊烟袅袅,没有商业、战争以及阴险的政治。上帝的逐客令永远有效,即使像梭罗这样朴素的人也无法返回伊甸园了,好在他寻找到了瓦尔登湖,作为自己的乐园。“我有我自己的太阳、月亮和星星,我有一个完全属于我自己的小世界。从没有一个人在晚上经过我的屋子,或叩我的门,我仿佛是人类中的第一个人或最后一个人。”梭罗像亚当一样简单地生活着,而且比亚当还要简单,因为他没有夏娃。《瓦尔登湖》这部平民化的经典,简直是他蘸着清澈的湖水写下的,它似乎还额外告诉了我们:在没有夏娃的情况下,亚当会怎样生存,怎样与自然之神和平共处。难怪梭罗在湖畔、在苍穹下产生了许多无限地接近于上帝的想法。难怪他跟别人作比较,总觉得自己好像比别人更得诸神的爱。他的散步、他的露宿、他的感叹与记录、他的计划经济(包括他的那点甚至算不上农业的种植),似乎都出自于上帝的示范。
在物欲横流的现代社会,做隐士比做总统要困难。尤其是在工业革命发生之后,人类贪婪地榨取着文明的禁果,把物质的享受看得比精神的创造还要重要。梭罗却离家出走了,投奔甚至在地图上都无法显示的瓦尔登湖。或许,他天生就是城市的叛徒、乡村的忠臣。他无法挽救乡村那衰落了的文明,可是乡村挽救了他,挽救了人类一颗枯竭的心。他像青苔一样恢复了滋润,并且成为瓦尔登湖、成为一种古老的生活方式的标志。
梭罗并不是瓦尔登湖真正的主人。原先的主人是位早年的移民,据说瓦尔登湖还是由他挖出来的,铺了石子,沿湖种了松树。由此可见,大名鼎鼎的瓦尔登湖,其实是一座人工湖。在一座人工湖边,却能发出诸多创世之初般的咏叹——梭罗确实是伟大的。我们只能猜测:他是否继承了古老的宿命,他是否长有一颗古老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