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恭亲王这边最近几日一直坐立不安,他把几位“北京派”大臣召集过来,几个人一商议都认为肃顺之流不会让自己到承德奔丧。他们一直以来都与“热河派”势不两立,先帝又在遗诏中将他们封为了顾命大臣,从而削弱了自己的实力。如果顾命大臣不会京城,那么自己也奈何不了他们。虽然对皇兄的遗诏颇有微词,但是那毕竟是自己的皇兄,而且热河还有自己的两位皇嫂以及年幼的侄儿。自己特别想要奔赴承德,祭拜一下皇兄的亡灵。
对于两位皇嫂,特别是颇有政治头脑的叶赫那拉氏,此时也想听听她的看法,团结起来共同对付“热河派”,乃为上策。今天一大早,恭亲王便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他穿上朝服,等接圣旨,圣旨一到便赶往承德奔丧。这时,只见一位太监匆匆来报:“王爷,安德海求见。”之后,小安子顺利把太后写有“大行皇帝龙驭,肃顺等人独揽离宫,挟持幼主,蓄意谋反。御弟亲王速来承德,共商大事。”的密札给了恭亲王,并诉说了热河发生的事情。恭亲王听后立刻吩咐让小安子与到醇王府去。醇郡王奕譞令太监、仆人全退下,他亲自撩开轿帘,请六皇兄奕下轿。一看小安子也坐在王爷的轿子里,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西太后的妹婿,七王爷奕譞此时只是个郡王,但他夫妇与西太后关系甚密。本来七王爷与七福晋也在热河行宫生活,前些日子,七福晋临产,他们便回京了。
“醇王爷吉祥!奴才给王爷请安了。”
“免了,快说吧!”
恭亲王奕急于听小安子讲述热河发生的事情,他讨厌小安子此时还这么多的礼节。
小安子喘了一口气,说:“两宫太后派奴才来京,是因为行宫有变,请二位王爷速速赴承德。迟了,肃顺的圣旨一到,二位王爷就去不成了。”
然后,小安子便生动地描述了咸丰皇帝殡天前后发生的大事。本来事态就很严重,再加上小安子添油加醋,两位王爷一时间十分震惊,他们想不到“热河派”竟猖狂到这般地步。
恭亲王咬牙切齿地说:“肃六呀,肃六,你胆大妄为,为非作歹,妄想谋夺我大清社稷,还把我‘铁帽子’王爷放在眼里吗?”
恭亲王气得脸色铁青,一向温和的醇郡王此时也义愤填膺,怒不可遏。
两位王爷不敢多耽搁时间,生怕宣圣旨的人追到醇王府来,他们决定立刻动身赴承德奔丧。临走时只带了四五个太监、三个宫女,便轻装上阵了。他们不敢走大道,只好抄小路赴承德。
六天后,他们一行十几人终于在承德避暑山庄外立住了脚。一路上小安子都在考虑自己如何混入行宫。当初,他是东太后发话,以“押回京城内务府惩办”为由离开避暑山庄的,十天后又好端端地回来了,不是露馅了吗?怎么办?
恭亲王、醇郡王及小安子三个人一合计,最后决定让小安子男扮女装混入行宫。还好,小安子本来就长成一副女人相,加之他是个阉人,不长胡须,只要穿一身女装,稍加点缀便像个宫女。他们让小安子穿上宫女的衣裙,再弄来一束假发,不仔细的人还真看不出破绽来,两位王爷相视而笑。
一切准备就绪,恭亲王坐在八抬大轿里,醇亲王随后,小安子混在宫女、太监里,一起进了热河行宫。
进宫门时,侍卫一看是恭亲王来了,便远远地站在一边,检查随行人员时也只是走走过场。
当一个侍卫检查太监、宫女时,发现其中一位“宫女”很面熟,他刚想多看几眼,就听见醇郡王发话了:“大胆的奴婢,磨磨蹭蹭干什么,小心你的皮肉。”
那“宫女”连忙跑向醇郡王,向七王爷磕头求饶,至于“她”说了些什么,侍卫一句也没听见。
于是,十天后,小安子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西太后的身边。当然,他这次回来后不敢公开露面,只有隐藏在西太后的寝宫里,而且也只有主子西太后和几个宫女知道小安子回来了。这几个宫女也一点儿风声也不敢走漏,生怕自己的脑袋“搬家”。小安子历尽艰辛才完成西太后交给他的重要任务。回到热河行宫后,两宫太后对机灵能干的他自然是好一番夸奖。东太后对他也有了新的看法。
当然,对于东太后,小安子是有所隐瞒的。他自己也知道东太后过去对他有成见,为了改变东太后对自己的印象,小安子专拣一路上的艰辛说。至于他路上连杀三个太监之类的事,他只字未提,而路遇土匪、农妇搭救等紧张情节,他大大渲染了一番,听得东太后直发感叹:“小安子,你能捡回来一条命,全靠那位村妇,应谢谢人家。”东太后后来果然派了两个宫女打听到搭救小安子的农妇,并重谢了农妇。可西太后感兴趣的并不是这些,因为小安子对西太后毫无隐瞒,他详细讲述了自己路上为脱身,如何带着累累伤痕连杀三人的经过,听得西太后直瞪眼。一来她领略了小安子的机智,二来她也在内心深处告诉自己:“这小安子,心够狠的,日后更要善待于他。拢住他,他可以为主子卖命,拢不住他,他也敢杀主子。”西太后低声说:“连伤三命,你不怕吗?”小安子拍了拍胸膛,自豪地说:“为了主子的千秋大业,别说连伤三命,就是连伤十命、二十命,赔上奴才的脑袋,奴才也在所不惜。”
当时,小安子既出此言,他的心里也真是这么想的。
这几日,肃顺、端华、载垣等人心里也颇不踏实,他们总觉得好像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尤其是肃顺,更是坐立不安,因为从昨天上午到现在,他的右眼皮一个劲地跳个不停。
“恭亲王驾到!”
一太监来报。这报告声犹如晴天一声霹雳,在烟波致爽殿东暖阁房顶炸开了天。几位顾命大臣你看看我,我瞅瞅你,谁也没说一句话。
从他们的表情上看,他们有些惊慌失措。毕竟还是肃顺老练一些,经历的场面多,他连忙说:“有请恭亲王。”
这才提醒了几位傻呆呆的大臣们,他们连忙正衣冠,施礼相迎恭亲王。
恭亲王奕一身的素装,掩面抽泣,缓步踏进东暖阁。几个人互相寒暄了一阵后,怡亲王载垣问:“六王爷何故到此?”
恭亲王低泣道:“特来叩谒梓官,并安慰太后。”
什么是梓官?梓官就是咸丰皇帝睡的棺材,因为皇帝、皇后死后睡梓木棺,所以称“梓官”。
载垣又继续问:“前已有旨,令六王爷留守京师,不必来祭拜梓官,难道六王爷未见圣旨?”
“圣旨,哪一道圣旨?”恭亲王装糊涂,故作惊讶。
肃顺突然咄咄逼人:“六王爷离京该有五六天了吧。”
“不,今天整整十一天。”
恭亲王这句话接得很紧,他生怕老奸巨猾的肃顺看出什么破绽来。
“哦,怎么王爷路上耽搁了这么久?”
恭亲王为了麻痹敌人,叹了一口气说:“本王也想早一刻拜谒皇兄亡灵,无奈前几日滂沱大雨冲坏了道路、桥梁,离开京城时就被阻隔了两三天。本王爷望着冲毁的桥路,心急如焚,可没翅可飞呀。”
恭亲王对答如流,肃顺等人便不好再说什么。奕是大行皇帝的亲弟弟,手足之情似海深,承德奔丧在情理之中。
恭亲王一到烟波致爽殿东暧阁,便提出拜祭亡兄,可肃顺却说:“大行皇帝虽在此殡天,但梓官久放此处不妥,今日下午派几个人将梓官移至澹泊敬诚殿。王爷明日再拜谒吧。”恭亲王一听,火了,问道:“为什么?”载垣连忙说:“王爷莫误会,肃大人考虑的是这烟波致爽殿地点狭窄,只恐留京大臣不断来,容纳不下这么多的人。”奕一想:“说得也对,就让他们有个错觉,留京大臣会源源不断地来。”恭亲王一行人暂居醇郡王奕譞在承德的临时府邸,与两宫太后尚有一堵厚厚的官墙阻隔。所以,恭亲王一到住处,便与奕譞商量如何才能见到两宫太后。一路颠簸,实在太累了,奕与奕譞直打呵欠,奕只好说:“老七,该歇息了,明天再商议吧。”
第二天一大早,恭亲王在肃顺、载垣、端华等人的陪同下,身着孝服来到了热河行宫的澹泊敬诚殿来拜祭亡灵。这一日,八大臣请来了小皇上载淳,让他与六皇叔见面。小皇上也是一身的素白,孝服孝带,还有孝帽。恭亲王一见六岁的小皇侄这一身打扮,悲从中来,他急忙向小皇上行了君臣之礼,接着一把拉过小皇侄,抱在怀中放声大哭。奕看到小皇上,他的心更酸了。这可怜的六岁小儿,糊里糊涂地当上了皇帝,处处受到肃顺之流的挟制。不由想起了自己与皇兄的种种国王,七尺男儿的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直往下落,叫谁能够不感动!肃顺暗想:“鬼子六如此悲恸,看来他来热河并无他意,拜祭亡灵,乃人之常情。”肃顺等人陪着恭亲王、醇郡王哭了整整一个上午。到了中午时分,奕与奕譞已筋疲力尽,他们拜谒了梓官便回住处去了。祭亡兄,奕的确动了真情,也确实让肃顺等人深信他此来目的只是哭灵。哭是真的。只是为哭灵而来却是借口,老谋深算的肃顺这次又失算了。
昏天暗地哭了一个上午,奕觉得头脑有些昏沉沉的,加上路途劳累,他觉得四肢一点力气也没有。午膳时他勉强吃了一点东西,午膳后倒头便睡,足足睡了一个下午。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准备去见两位皇嫂。宫中有个规定,皇太后、皇后及各嫔妃住在后宫,大臣们,包括皇族贵戚想拜见她们时,必须先向内务府提出申请,批准后方可入后宫。但热河行宫未设内务府,入后宫则更难。特别是国丧期间,咸丰皇帝的后妃们都成了新寡,她们一般不见客。整个行宫里除了太监这些畸形的男人们,就剩下一个小男孩了——载淳。于是,恭亲王先到临时议事大厅——烟波致爽殿,向八位顾命大臣提出了要求。他用极为平缓的语调说:“本王打算后日回京,京师尚有要事在身,今日欲拜见两宫太后,稍尽臣子之心,这里的一切事务就全仰仗诸公了。”他说得很有分寸,表明心迹:今日见了皇嫂,后日便回京。等他回京之后,就拜托诸位照顾皇嫂了。
奕的一席话说得肃顺等人很不高兴,杜翰有些沉不住气了。
“六王爷谒见梓官,情真意切,可见至亲浓意。可是两宫太后虽然是王爷的皇嫂,但她们正在居丧期间,恐怕不方便见王爷。王爷还是先回京吧,以后我等奉梓官回京,‘百忌’以后再见也不迟。”
杜翰之言道出了肃顺等人的心声,他们竭力阻止恭亲王见两宫太后,其险恶用心路人皆知。可是,此时的奕势单力薄,他必须装糊涂。
“有何不便?”
老奸巨猾的肃顺手捻胡须,慢条斯理地开口道:“杜大人之言有理呀。居丧期间,小叔子与嫂子理应回避。依老臣之见,恭王爷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
肃顺话说得很强硬,没什么回旋的余地。
在热河,恭亲王一点儿“天地”也没有,他深感此时来硬的不行,不然会引起他们的疑心。于是,他叹了一口气道:“不见也罢,免得见了又是一番伤心。”
恭亲王回到了住处,非常守规矩,没有离开住处片刻。
因为八大臣派人监视奕,恭亲王不得不在暗中与两宫太后相见,得知皇嫂的哭诉之后,奕准备回京好好想象对此。
恭亲王离开承德后,东、西两宫太后并没有提出什么非分的要求,八大臣暗自庆幸,同时也嘲笑自己小题大做、虚惊一场。西太后似乎也收敛了许多,平日里,她足不出户,修身养性。肃顺等人甚感高兴。
“到底是女流之辈,不过是想争个名分,对于政权的渴望并不十分强烈,不如就给她个名分,以安这个女人的心。”
景寿这么一建议,八大臣商议了一下,也觉得这么做可以稳住西太后,省得她乱生是非。于是,八位顾命大臣为两宫太官敬献新的徽号。
给东太后的徽号是“慈安”二字,给西太后的徽号是“慈禧”二字,以表示对两宫太后的崇敬。
都以“慈”开头,以表示对两宫太后同等对待。他们以为这么做,西太后会感激他们。他们万万没想到,慈禧太后得到徽号后,就利用了这一徽号。
她认为要使上次与恭亲王奕密商的大事变成现实,就必须扩大自己的势力,笼络一些人为自己卖命,以便一步步走向政治舞台。不过现在还不是自己公开登场亮相的时候,她要凭借自己得天独厚的优秀条件——小皇上的生母,来完成“宏伟大业”。
新帝登基后,要重新任命一批官员,以示皇上勤政。可小皇帝年仅六岁,他怎么会任人唯贤,恐怕连大臣他也不认识几个。于是,小皇上凭感觉抽签命官。这虽荒唐,但小载淳是天子,他的话便是圣旨,无人敢违逆。所以,他抽到谁的名字,谁的运气就来了;抽不到的,哪怕是新科状元,也是白搭。肃顺等八位顾命大臣先把候选官员的名字写在竹签上,糊上封条,放入签筒,然后捧上御案,两宫太后在旁边坐着,陪着小皇上抽签。小皇上觉得好玩极了,好像是在做游戏,他挺高兴的。他一把抓出五六个签片,往桌上一掷,又去抓第二把。
两宫太后一看,傻了,这么个抽法,自己中意的不一定能中签。等一会儿,官位满了,万一中意的人没抽到,可怎么办呀?
于是,东太后求救似的暗中捏了一把西太后,西太后心中明白,她猛地咳了一声,用手捂着胸口,表现出十分痛苦的样子。小皇上一看生母不舒服,连忙跑过来问长问短。西太后趁势抱着儿子,在他耳边小声地说了一句什么。小皇上立刻对众大臣说:“额娘不舒服,朕今日不抽签了。”这可气坏了八位顾命大臣,肃顺上前跪在地上:“臣等请皇上任命官员,以安社稷,还请劳驾龙体,继续任官。”“爱卿免礼!朕指派行吗?”小皇上俨然一副天子的派头,自称“朕”,称肃顺为“爱卿”。八大臣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小皇上会说出这句话来,他们真怕小皇上重演“封亲额娘为圣母皇太后”那出戏来。万一他指派个脓包或某个太监可怎么办?于是,肃顺长跪不起,婉言相劝:“皇上,抽签定员,乃我等共议所定,皆以为这样做公平、合理,请皇上三思!”皇上年龄再小,也听得出来肃顺这一群人不同意自己指派官员,他眼珠子一转,又生一计:“那就请爱卿把签封扯下去,朕能读出名字的,就任命他为官员。”虽然肃顺等人极不愿这样做,但也不好再推辞。毕竟小儿是天子,天子的意志便是群臣的意志。无奈之下,只好任小皇子胡闹一气了。“匡源。”“臣在!”顾命大臣之一的匡源被小皇上第一个点中,他心中大喜。因为小皇上认得“匡源”这两个字。“端华。”“臣在!”又点中一个。小皇上沾沾自喜,他拿过竹签看了看,一连有四个签上的字不认识,他放到了一边,再拿几个来看。
“景——景寿,这不是六额驸吗?”
“臣在!”
景寿心中很高兴,内侄加学生的小皇上认得自己的名字。
接着小皇上一连读出几个人的名字:
“董元醇、左宗棠、丁宝桢……”
八位顾命大臣有些纳闷了,小皇上怎么一下子认得这么多人的名字。可是,天子之语乃圣旨,他们只好认了。这其中有八大臣预先商量好的人的名字,也有他们的死对头。
大概这也是天意吧,既然皇上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这些人命中注定成为载淳登基以来第一批任命的官员。八大臣只好根据他们平日的政绩委以具体官职。不久,这一批新官便各就各位,为朝廷卖命了。
小皇上怎么会一下子认得这么多的人名呢?这里面还有一些故事呢。
当八大臣商议由小皇上抽签命官后,两宫太后得到了这个消息。她们十分着急,一商量,一致认为应该牢牢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笼络一些人,将来这些人肯定能派上用场。记得奕说过:“有个董元醇,此人效忠朝廷,素与肃顺有隙。若有机会,扶他一把,他日必有大用。”
于是,两宫太后决定利用这次任命官员的好时机,无论如何也要扶董元醇一把。
几天前,她们喊来了小皇上,如何教他呢?又不能太露骨,六岁的小儿尚不懂事,万一他原原本本在大殿上说了出来,可就糟了。还是小安子脑子活,献上一计,让小皇帝记住了“董元醇”这三个字。
八大臣一商议,既然皇上给董元醇封了个官,又不好抗上,只好强忍心中不快,派董元醇去山东,做山东道监察御史。
这位董元醇一贯效忠朝廷,他对肃顺等人专横跋扈的行为早已不满,暗中他与恭亲王来往甚密,深得恭亲王的信任。当他接到新帝任命他为山东道监察御史的圣旨后,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拜见恭亲王。
这时候,恭亲王正想要用计将两宫皇太后推上政治舞台,以便以后能够对这两个女流之辈加以利用,从而让自己成为幕后真正的收益者。
此时见董元醇来拜见自己,再见此人对自己恭敬有加,觉得此人可以收为己用,于是就对其说道:“董大人,我大清二百年基业,一直以来都是民心所向,但是近些年内忧外患,让人堪忧,如今更是雪上加霜,大行皇帝早崩,虽然幼帝聪明过热,但是毕竟年幼,对朝政尚不能处理。肃顺等人以顾命大臣的名义,把持朝政,让人担忧啊。”
本就与肃顺是死对头的董元醇一听,马上听出了恭亲王话中的意思,于是就与恭亲王攀谈起来,临别时,董元醇表示自己会马上去山东任职,之后会上书皇上,让两宫太后处理朝政,恭亲王辅佐一起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