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来后和阿恒通电话时,还很正常,柔声细气地叮嘱他,注意这个,注意那个,不用着急回来,好好玩儿。
后来她就开始发疯了:半夜里她会突然醒来尖叫,到阿恒的房间里抱着枕头哭诉,阿恒被偷走了,被抢走了……;电话铃一响,她便流利地背诵那篇说辞,髙叫着添上结尾:给你们,统统给你们,我只要阿恒,阿恒……;她也会不停地述说: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阿恒不喜欢我,我不应该老跟着他,现在他走了,他走了……;
她一时明白,一时糊涂,明白时她会嘱托家人:“别告诉阿恒啊,别吓着他,他本来就不喜欢我,以后会跟我更不亲的,是我欠他的。”家人也随她的意,以为她受了刺激,过几天会好,没想到她越来越严重,就到医院住院了。
愧疚,其实是蛮值得庆幸的一种存在,毕竟是只有尚存良知的人才能产生的情感体验,不过折磨起人来也很厉害。让它消除的方法很简单:一是遗忘,二是责罚。遗忘让人心安,是一种自我保护;责罚让人放下,给事情一个结束,过度的责罚还能产生愤怒,完全掩盖愧疚。偏偏这两种方法阿恒都用不上。
妈妈的情况时刻提醒着他,让他无法遗忘。而家人从头至尾都没有任何一个人,对他说过任何责备的话或词语,甚至连一丝不满的眼神都没有。连阿恒自己都糊涂,穆家到底欠了他什么?答案其实很简单,一切只因为家人太过爱他。奇怪的是,他们都不说。
最后的结果就是,阿恒为自己冲动所犯下的错误,饱受了愧疚的折磨,他的心里象生了一只小虫,牙尖嘴利地噬咬,反反复复,永不停歇。
当他发现妈妈每当面对自己,就会清醒起来时,更加意识到自己的重要性。此时这种重要性,就意味着责任。他把妈妈接回家,日夜陪伴。
夜里她意外惊醒时,只要他踢踢被子,咕哝几声,她即刻恢复意识,轻手轻脚地帮他盖好被子,悄无声息地再次躺下。
到了白天,他带个保姆亦步亦趋地跟在妈妈身后,一感觉她有什么不对头,马上叫她,并提出要求:要吃要喝、找东找西、买这买那。她立即被吸引,开始想办法满足他。当她力不从心时,保姆会从旁协助。
他心酸地发现,她极少需要帮忙,阿恒的需要总让她充满不可思议的力量,那是母爱的力量。
有段时间阿恒住的主房侧卧,分外拥挤,除了他以外,妈妈天天住在这里,新婚的大哥也经常醉卧于此,老穆则无论昼夜来来往往的探视。一家人空前地紧密结合在一起。
或许精诚所至真的能金石为开,或许幸运之神那时一直在眷顾穆家,或许心病真的有心药可以医治,总之妈妈一天天好了起来,穆家又恢复了平静。
如果有人问,这世界上有什么能最大限度地占满空间和时间,并且让人心甘情愿地被它把精力榨干,估计所有的父母都会跳出来回答:小孩子!
如果问在这些方面有什么能超过一个小孩子的力量,那么最好的答案莫过于:两个小孩子!
94年底,龙凤胎奇奇佳佳的到来,受到了穆家每一个家庭成员的诚挚而且最热烈地欢迎。经过了一年的折腾,他们给穆家带来的巨大喜悦,是常人无法理解的。
老穆退下来了,种花、养鸟陪老伴儿,享受子孙绕膝的惬意生活。
妈妈彻底好了,需要她照顾的人太多:媳妇得伺候月子,孙子、孙女离不了人,小儿子还得选好学校考高中。她如此重要,以至于精力分外充沛,带着家里的工人、司机、和保姆们冲锋陷阵,绝对恢复了当初当中层干部的风采,用现代企业的管理方法来管理变得“庞大”的家。
她第一次恭维老穆的英明选择,还是四合院好!多好的院子,正适合跑跳打闹,不用怕拘着孩子,大人还省心。
穆宇寰和大嫂在孩子们身上看到了婚姻的新希望,至于阿恒的快乐更是溢于言表。
大嫂怀孕6个月后,他就搬出了正房,把他原来使用的四个房间给大哥一小家人用,方便妈妈就近照顾。他搬去了更为宽大独立的南房,这让他很放松。
妈妈总会时不时地找各种借口来看他,他就养成了从不锁门的习惯。此外她还有偷偷窥视他的习惯,他也坦然接受,表现得一无所知。他已经很满足,他通过自己的努力弥补了一部分过失,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更加努力,不仅接受,还要付出,不仅被保护,还要去保护。
他专心学习,不负大哥的期望,在98年考上了Q大,学建筑系。
穆宇恒在电话里把自己的故事讲完,乔颖睿的心里热乎乎沉甸甸的。此时两部手机都已发烫,天色也已微明。
蕊蕊动情地说:“谢谢你这么信任我,告诉我,你的事。”
“别这么说,你知道,很多时候认识的人虽然多,可以信任的人也不少,但是真正理解你,懂得你的人其实很难遇到。我有机会说这些,我更应该谢谢你。”
蕊蕊想着他的话,觉得深有同感,可惜,她对他还没有认同到这种程度,她太不习惯于述说。
“我也很愿意听你的事,只要你愿意对我说。”他说。
“如果我拒绝,你会生气么?”
“当然不会。只是有点难过。我有个请求,你会答应么?”
“说来听听。”
“蕊蕊,无论什么时候,你有任何需要帮助的事,都请一定要告诉我,可以么?”
他已不是第一次提到这个请求,如果说第一次他这么说时,她还觉得他冲动好笑,那么此时她再也无法忽略其中埋藏的真诚。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她硬生生咽下了最后一个“好”。
“我希望你也能把我当做朋友。”
听到这个回答,她轻轻长出一口气。他已有所觉察,继续追问,“答应我,可以么?”
“好。”面对他的坚持,她再也不忍拒绝。
“一言为定。”今生今世都要有效,他在心里悄悄加上。
“天要亮了,我去睡了。”
“晚安。”他说。
等了一会儿,她问:“你怎么不挂。”
“你先挂。”
她摁断电话,回到卧室,爬上床后,安静地睡去。
穆宇恒彻夜未眠,依然神采奕奕,到公司转了一下,便打电话给海哥,到录音棚录音,顺便刻了两张光盘。专业水准很令他满意。中午和海哥一起吃饭。
“阿恒,你打算进军娱乐圈?”海哥问。
“我才没那兴趣,自家生意我都是不得不管,大哥一个人忙成那样,我做二世祖安不下心。”
“那你是要捧她?你的新欢?”
“什么新欢,旧欢,你当我象你。”
“我怎么了?我这是正常,你这样的,基本可以断定是有毛病!”
“你才有毛病,我这叫高贵,哪像你们,都是些一块钱的枪,还尽玩连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