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你和他的感情吧,你愿意和他结婚么?”
“愿意。”她回答迅速,语气轻飘飘的。
“为什么愿意?你很爱他?”
她再次沉默,每次她都不愿意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很显然她在逃避。
“他很好。大家都认为他很好……”她努力地搜寻着词句。
“大家?”
“我也觉得他很好,应该是很好。”她反应能力迅捷。
“应该?”
“您到底什么意思?”她开始反攻了。
“我什么意思不重要,关键是,你心里怎么想,有什么感觉!我,不是他的妻子,你,才是!”
诊室里非常安静,夏日的阳光亮晃晃地照进来,她一阵阵眩晕,头痛,全身无力,无法思考,急切地想找个黑暗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她看起来虚弱不堪,就要晕过去了。
许教授没再说话,拉上一些窗帘,又给她倒了一杯冰水。
小小的一杯水被她一饮而尽,凉得她一激灵,人振作了一下。
“你平时喜欢做什么?有什么爱好?”他不再看她,而是拉开抽屉,翻动几下,很随意地抽出几张白纸,又把纸在桌子上轻轻磕几下,弄整齐。
她隔着桌子坐在他的对面,“我爱看电影,读小说,也听歌,不过喜欢的歌很少,”一面回答着他的问题,她一面顺手抽出桌子上笔筒里的一支笔,拔下笔帽,用笔尖在桌上的旧报纸空白处轻划一下,把笔帽插在笔尾,笔尖朝向自己,再递给他。
思维敏捷、心思缜密、十分敏感、洞察力惊人,对别人的需求了如指掌——根据她的语言和动作,他快速地做着判断。
“是不是我多做些让自己开心的事,就会有帮助,要把最喜欢的事都记录下来么?”她紧接着提问,中间毫无停顿。
见他没伸手接过笔,就把笔轻放在他的右手边,这期间她扫了一眼桌子周围的光线,又抬头看了一下电灯开关的位置,没有起身,而是用空着的右手,把近旁他刚拉上的窗帘,又拉开一点。
非常聪明,对环境的利用极其到位,善于分析,迅速决断,习惯性地控制局面,对突发状况处理干脆,能找出最直接最有效解决方式,有很大的牺牲精神。他的分析告一段落。
5秒钟,两句话,一系列毫不显眼的小动作,她无意中配合他完成了一个小测试,让他收获颇丰。
“我认为太广泛的分析帮助不大,除非我们更有针对性更深入地分析。比如说,你对异性的哪些方面比较关注;他们的哪些缺点让你无法接受;最能吸引你的异性都有什么特点;仔细回忆一下你的恋爱经历。还有,你在这个方面的有什么个人爱好,什么情况下,你感觉最快乐。”
听了他的话,她身体开始紧缩,双臂不自觉地抱紧,防备态度明显,典型的身体语言。
他似乎毫不在意地再次拉开抽屉,把纸又放了回去,那支开着笔帽的笔,被他随意地推至她的面前,这次她毫无反应。
很有个性,自我意识强烈,对于不能接受的事物和思想,会采取强硬态度高度排斥,自闭,倔强,没有回旋余地,不容易被说服和打动,抵抗暗示。他的又一个测试正在进行。
“你可以试着就这些问题,和最亲近最信任的人去沟通,当然如果你认为可行,也可以直接和你的丈夫谈。如果觉得有困难,你不妨从另外的角度,试着自我分析一下,你这样做过么?了解自己。”
说话间,笔帽已经被他从笔尾上拔下来了,成八字型放在她的面前,开口大的一边朝向她,她瞪视着那支分为两段的笔,无动于衷。
多么强悍的精神世界,要压抑如此丰沛的个性感知,她需要付出超乎想象的代价,和不为人知的痛苦,可怜的孩子!
“我不知道,我也没什么人可以说。”她的声音飘忽遥远,仿佛来自另一世界,苍凉的孤独,让她散发出摄人心魄的忧伤。
“你得知道,你必须知道。你只有了解自己,才能知道问题的症结所在。到底是什么让你反感,让你不能接受,找出它来,或者改变,或者放弃。这才是正常的途径,解决的办法。”他的语气分外轻柔。
她良久无语,他爱莫能助。
“我明白了,谢谢您。”她站起身。
蕊蕊走出医院时,暮色已浓。周一的傍晚交通拥挤,她叫不到出租车,想去乘公车,可周围她不太熟悉,找不到车站。再说,和罗永浩在一起后,他不许她乘公车,她现在根本就不知道哪路公车通往家里。
她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脑子里装满了医生的话,却抓不住重点,也无法思考。她疲惫焦虑,需要依靠,苦苦寻找却无处可依。这种孤单的感觉,已经完全将她击垮。燥热的夏夜,她凄冷到轻颤。
穆宇恒今天下班后耽搁了一会儿,此时正在路上,为了避开塞车地段,他绕了一下。等红灯时,一抹熟悉的身影蓦地闯入眼帘。乔颖睿!
她的身影单薄仓皇,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如同一叶茫然的小舟,在看不见的重压下即将沉没。那孤苦无依的样子,如同利刃般狠狠地戳进他的心,剧痛难当。
“乔颖睿!”他大叫起来,完全失去了往日风度。
她没听见。
他不顾一切地冲下车,向她跑过去,边跑边叫她的名字。
直到他拉住了她,她才有所发觉,看向他的眼神空洞无神,让他心惊肉跳。
路上的车子一起大叫,他才想起自己的车停在路中央,顾不得说什么,拉着她急忙跑回车里。她任他拉着,一点反应也没有。
“你要去哪里?”
“回家。”
这是上车后,他们之间的唯一对话,千言万语卡在穆宇恒的心头,憋得他几欲发狂。他们之间永远象隔了层玻璃罩子,近在咫尺,却咫尺天涯。
人人风传罗永浩老牛吃嫩草,抱得美人归,爱她爱得如珠如宝。他就认命地想,好吧,既然伊人已得幸福归属,他也应送她平安静好。怪只怪造化弄人,让自己错失一生挚爱,再多的无眠寂夜,再多的心碎想念,都只让它们,化做无人角落里的远远注视吧!
可他都看到了些什么,她哪有一丝平安静好的样子?什么样的婚姻,什么样的爱护,能把个精灵跳脱的小女孩,浇灌成衰败颓唐的秋日枯枝?让他如何能坐视不理?
“等一下。”见她又想一走了之,穆宇恒叫住她。
“把你手机给我。”听了他的话,她迟疑地看向他。
他有些粗鲁地拿过她的包,直接动手翻找,“你不会忘记带吧!”
包里的东西很少,他一下子找到她处在关机状态的手机。开机时,屏幕上闪现出一连串地未接电话,晃动的“宅”字,刺痛了他的眼。
他选择忽视,恶狠狠地在通讯录里存下一串串号码,想了想,又用她的手机回拨了一下,才把她的手机塞回包里,交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