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揽月一路淋回清颐阁。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进去时也没有走正门,而是像前几次一样从墙上翻了进去,最后又跳窗户进了东厢房。
屋子里无人,漆黑,她边走边扯掉自己身上湿透的衣服。脑海里情绪还在肆意翻滚着,她却已经不复初始时激动愤怒,她清楚的知道愤怒没有用,前世十几年雇佣兵生涯让她练就冷静自持的心性,她可以极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因为情绪会影响理智。
她需要理清楚这些纷乱晦涩的记忆,淘洗出她想知道的信息。在她从羽宁澜的小令和簪子之间推敲出柳夫人是害死羽宁澜的凶手之后,她本以为羽宁澜之死不过就是内宅妇人阴私狠毒的争宠之计,却不想今日一番记忆挖掘,连带出多少不可思议之事,她始知自己先前接触到的,不过九牛一毛。甚至即使她获得了羽宁澜的记忆,她所知道的也不会有多少,就如同海面上漂浮的冰山,露于水外的,只是狭小一角,潜藏在深海之下的,才是庞然大物!
她思及竹林里羽宁澜听见的那段神秘对话,对话者中必有一人是柳夫人,那么剩下那一人,是谁?他们口中的那个“她”,又是谁?那人背后的家族,究竟有多大势力?最后,她的娘亲,青愔,抑或者是秦明伊,到底是谁?她在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直觉那倾城女子不会是出身秦楼楚馆,她是恬淡宁静,然而有天生的高贵雍容,优雅清华,绝对不是下贱出身之人可以有的。
这一连串的疑问被她噼里啪啦的列出来,便越发觉得此时所处的境地尴尬不能言,进不得退不得,果真糟心。
羽宁澜受了那么重的苦,只是为了不拖累自己的娘亲,可是连她自己都讲不清楚她娘亲到底是什么身份,那么十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让那个倾国绝世的女子宁愿为人侍妾?
秦揽月隐约觉得她娘离开半年去灵虚寺可能就与和柳夫人密谈的那人或者那个家族有关,她是去避难,还是……
门外忽然有喧闹人声迤逦,秦揽月跑到门口去听,却是知敏的声音,还有她娘断断续续的询问。
“屋子里黑着,没有人……”
“小姐还没有回来?”
“差人去萃霞阁找……快!”
秦揽月伸手抚上自己心脏,即使早就看出来自己和羽宁澜相去甚远,她还是相信自己是她的女儿,给予她的爱不曾少半分。
而自己,自今日始,便带羽宁澜的记忆,悉羽宁澜的经历遭遇,知她一生执念,感她切肤之痛,明她世间至爱,晓她最深愿祈。她宥她之所爱,斩她之仇敌,血她之冤楚,还她之浮生未凉,早殇终偿。
或者,从她接受羽宁澜的记忆那一刻开始,她和羽宁澜,就是一个人。
秦揽月即是羽宁澜,羽宁澜就是秦揽月。
只是一道时空天堑,划开了此岸与彼岸,此岸叫做前世,彼岸名为今生!而一朝契机来临,时空倒转,天堑合,深渊闭,相隔数千年,忽然相遇,世事自有天数,既然相遇,便是缘起,既然缘起,又何必躲避?
……
秦揽月推开门大声道:“我在屋子里,不用派人去萃霞阁!”
廊上的青姨娘疑惑回首,看见倚着门框只穿着寝衣的瘦削少女,她乌黑的鬓角还闪着光亮的水泽,软软的贴在雪白的脸上。然而眼睛却是明亮的,是如昭阳火焰一般的亮,亮的灼人眼,接触到她的目光,便觉得这满天地的凄风苦雨都要淡下去。
“宁澜?你不是去找你二姐姐玩了吗?”青姨娘颦眉问道。
“嗯!我去了,可是半路上下雨了,我就又折了回来,这不,都淋透了!”
“你说你回来有一段时间了?”
“是啊,我一直在屋里没有出来。”秦揽月知道她娘不会相信,可是还是解释道。
青姨娘两步跨过来,伸手摸了摸秦揽月尚还滴水的衣服,面色一变,厉声喝道:“回来这么长时间了不知道换衣服!风寒了怎么办?缕荷,快去厨房煮姜汤来!”
秦揽月被她吓了一跳……她觉得自己今天受到的惊吓够多了,怎么回来还要被她妈骂,果然不能对母上大人撒谎吗?遭殃挨骂妥妥的!
青姨娘说着将秦揽月拽进屋子里,一边往净房走一边念叨,秦揽月非常乖觉做鸦雀无声状,就差学罪犯双手抱头蹲墙角了。
被逮在她娘手里的秦揽月按照她娘的要求洗热水澡喝姜汤,最终窝在床上裹着被子聆听了大约一个小时母上大人的教诲。
青姨娘终于教诲完了,秦揽月的脸已经无限接近“囧”字,她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絮絮叨叨的教诲过,虽然……不失为一种全新的体验,此类活动十分有利于增强该半路母女之间的感情,但是秦揽月真心觉得,这样的活动以后还是少一点为好!
“好了,快些睡觉,以后下雨天不准出去,在屋子里好好呆着!”
秦揽月忙不迭点头,害怕她再来一段“教诲”。
青姨娘临走又伸手摸了摸秦揽月的额头,满意的道:“还好没有发烧。”说完就要走。
秦揽月眨眨眼,出声叫住她,“娘!”
“怎么了?”
秦揽月低眉浅笑,“宁澜有没有说过,她很爱你!”
青姨娘一愣,仿佛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笑了一下便推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