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轮打头的是兵部尚书家的千金,既然是武将世家,这位小姐做出的诗诗意平平,她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便想让羽宁汐帮她改一改,羽宁汐推脱半饷终于还是答应了。
“宁汐觉得,将第二句中的‘中’字改为‘空’字更好些,月华疏影空,如何?”羽宁汐拿着那小姐的诗思索了一阵子道。
那小姐细细品读了一遍,点点头。
羽宁汐的手指落在纸上某处,“你看这句‘落雪衬梅子’不若改为‘落雪衬冰魂’,如此还可押韵,可好?”
众人看着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羽宁汐也不过只是改动了几个词语,那首平涩的咏梅诗便变得清逸高妙,情趣十足。那小姐拿着被羽宁汐改后的诗作读了几遍,最终自己无奈一笑。
秦揽月也笑笑,自己念叨道:“西风冷画屏,月华疏影空。疑是琼雕悬,落雪衬冰魂……冰魂,冰魂?”念着念着却仿佛想起什么似的抠着那两个字不放,兀自呢喃,“冰魂……冰魂不就是梅花的意思么?”
她忽然间想起很久之前自己在桌案上翻找出的羽宁澜的那首小令,“……红窗绿绮失冰魂,穿竹拨露难找寻……”
仿佛一道惊电裂空而来,瞬间劈开秦揽月脑海里的混沌!
失冰魂,失冰魂!
竟然是这样!
她一直以为羽宁澜那首诗只是闲来无事的随笔,那句“红窗绿绮失冰魂”要表达的意思也不过就是透过窗户看见隐约凄美的梅影而已,不想今日此时才终于明白,这里的“失”之一字,根本就不是描景诗中常用的“隐,含于其中”的意思,而只是它的本意,丢失!
羽宁澜真的“失冰魂”,她是真的丢了一支梅花!
就在今晨浅苏说起羽宁澜最喜欢的水晶金累丝缠红玛瑙梅花簪少了一支她便开始起疑,而现在乍一想起她早时所作之诗,在联想到自己走进凤凰竹林时心中蓦然腾起的毒一样的情绪,顿时便明白了此间缘由!
羽宁澜是在珍璃阁后院的凤凰竹林里丢掉了她那支水晶梅花簪子的,她写“红窗绿绮失冰魂。”珍璃阁后窗正是红木错金,是为“红窗”,如果秦揽月没猜错的话那扇窗户上悬挂的定是碧绿帘帷,是为“绿绮”,而下句是“穿竹拨露难找寻”,正是进一步道出她曾在凤凰竹林里寻找她的梅花簪子,只是在也没有找回来。
那么她为什么要去凤凰竹林,又为什么会在那里丢掉自己的簪子?
小令第一句写“闲听飞花筑梦,却听得无数清醒。”秦揽月第一次看这句时也曾以为这句不过就是少女闲看落花,从而有感于落花孤独无依的命运,不想这句竟然也是寓意深深,本来她是闲听落花,却无意中走进凤凰竹林,偶然听见无数密语“清醒”,因此在慌乱中丢失梅花簪,“穿竹拨露”也未能找寻回来,午夜梦回总是忆起此次经历,所以才会“频攲枕”!
那么前后串联起来,这件事情的经过就是,羽宁澜闲来无事在府里许是散步许是赏花,无意中走进了珍璃阁后面的凤凰竹林,听见敞开的窗户里有人在谈论的某些秘密的事情,惶乱离开之时不慎弄掉了自己发髻上的梅花簪,却找了很长时间也没有找到,既然那支梅花簪是羽宁澜的爱物,那么她定然日日簪在髻上,因此肯定府里上下都知道那簪子都是她的东西,如今这样一个几乎可以代表她身份的簪子丢失了,还没有在找回来,她才会夜夜惊醒攲枕,甚至因为害怕,还将剩下的一直梅花簪扔进床底下,想来是再也不想触碰。
那么她到底听到了些什么?以至于她惶恐到连发簪都丢了找不到。
既然是在珍璃阁后窗所遇,那这件事肯定和柳萏秾脱不了干系了!
如果是因为羽宁澜听到了某些不为人知的事情,柳萏秾要置羽宁澜于死地的话……
秦揽月忽然觉得所有的事情都能讲的通了。
初见时柳夫人看着她那审视怪异的目光,那是杀而不死的疑惑……羽宁澜明明没有及笄却在青姨娘暂离侯府时被迫搬出清颐阁……秦揽月无意中走进凤凰竹林身体本能反应出的恐慌的情绪,以及她看着那扇长窗脑海里惊心的熟悉感,甚至是那天早上的那只母鸡……一直到后来弄影将秦揽月骗出清颐阁,欲杀之在嫁祸给杨姨娘……弄影死后那天早上柳夫人看见她时不经意露出的狠意……而羽宁蕊,恐怕也是对这件事有所了解,所以才会有看向秦揽月时那深深的犹豫而恐惧的一眼……
秦揽月慢慢底下头去,没有再看水榭中一片锦绣如云,娇语声声,而那个害死无辜少女凶手端庄尊贵的坐在上首,笑意典雅,姿态雍容。
有瑟瑟凉风带着冰雪般寒意从湖面上悠悠的荡过来,穿过水榭轻薄纱帐撩起秦揽月鬓发几缕,如墨漆黑的长发拂过她的眉宇,迷在她眼睛上,她慢慢闭上眼,将酝酿出的杀意慢慢关在心扉里,还不到时候,还不到时候去要了那凶手的性命,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弄清楚,她还需要时间……
秦揽月再次睁眼,眼底已是一片平静无澜,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她甚至没有看一眼柳夫人,只是面无表情的依旧观看着赏诗会,却将手低的瓷杯捏的手指骨节泛白。
一旁的政宁长公主有些奇异的眼光在一阵飘忽不定之后终于还是落在秦揽月身上。
因为政宁清楚的感觉到有那么一瞬间自己身旁的这个少女身上泛起浓烈的杀意,像是什么忽然打破了平静的界面,以至于空气开始沸腾,长风开始翻卷,顷刻间便是山雨欲来,夕月不见,然而也不过是一瞬,那凛冽的杀意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来不曾出现,仿佛方才压抑,带着点铁血刺骨冰寒的感觉是杯弓蛇影,杞人忧天。
然而政宁知道,那杀意确实存在,即使被控制的极好,但是还是被敏感的她察觉,她在环视一圈,终于还是确定那杀气的主人,就是自己身旁方才还在幼稚到极点的摆小樱桃玩的瘦小少女!
这样一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姑娘,竟然会有胜过成年人的冰寒杀气,那么她到底,有多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