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阴沉,寒风裹着冷雨淅淅沥沥下了三天,花木伸展在空中的掉光叶片的枝条已被雨水冲刷浸透,呈现出浓重的枯黑之色,为这阴沉的天气更添几许萧条窒闷的感觉。
不过申时许,御书房内便需点起蜡烛照明了,在晕黄的烛光下,皇帝停下批阅奏折的动作稍事休息。
何公公很有眼色地及时端上温度适宜刚刚好可以入口的茶水并几碟特色茶点,又从一旁的小太监那里接过温热的湿毛巾替皇帝擦净双手,待皇帝喝了半盏茶,吃了两块点心,再次伺候皇帝净手后,又悄无声息地带着小太监退出去。
皇帝起身坐到一旁的躺椅上,修长的手指很有节奏地轻叩躺椅扶手,很快一个黑衣暗卫便现身房内,凑上前挨近皇帝低声报备他的跟踪监视情况。
皇帝眼睛微眯,声音不愠不火:“又被甩掉了?”
闻言,暗卫瞬间爆了一身的冷汗。
“算了,神机宫的本事朕早就知晓了,唉,真是可惜了不能为朕所用,不过……”皇帝想到小丫头对他的承诺,心里的郁闷稍减,明日就要举办盛宴让雅罗国使者见他们的“公主殿下”了,小丫头今晚子时前想来能将他需要的一切证据呈上来!
皇帝挥挥手,暗卫隐去,不多久,何公公便在门口通报:“陛下,艾澜求见!”
皇帝神色一凛,条件反射般整个人已经站起身,待他察觉到自己的反应时又不觉有些好笑,好久没有这种令他紧张而又期待的感觉了,而给他这种感觉的对象还是一个年仅九岁的小丫头,若非亲身经历,他也会觉得荒谬至极的。
“让她进来。”皇帝一边说着,一边不自禁地冲着一旁花架上摆着的被擦拭得锃亮堪可反射人影的熏香小鼎,正了正自己的发冠,捋了捋脑后的发丝,摆出一副温柔可亲的面孔,丝毫没有察觉到此刻的自己笑得很像是个要诱骗小姑娘的怪大叔。
艾澜规规矩矩地走进来,先跪拜施礼:“民女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瞅着眼前小丫头一板一眼行礼的模样,心里莫名愉悦:“免礼,平身!”
艾澜站起身,眼观鼻,直接将身上背着的小包袱双手呈上。
何公公接过那小包袱,出于谨慎起见还隔着包袱皮捏了又捏,感觉是书本以及一些小瓷瓶,何公公心下奇怪,便打算依规矩先拆开来瞅瞅,却不想他才动手去解那包袱皮的结,却听皇帝不耐烦地叱道:“不许拆!拿来!”
何公公的心被呵斥得一抖,赶紧麻溜地将包袱递到皇帝的手中,然后换来皇帝的一记厉眼:“下去!”
何公公一颗为皇帝着想的滚烫的心就这么被皇帝的一桶冰水浇个通透,临走时朝艾澜狠剜了一眼,自从这小毛丫头来了之后,在陛下的心中他大总管的地位是直线下降,简直不能再悲摧了,该死的,不过一个小屁丫头,陛下这是中了邪了吧!
何公公站在御书房对面回廊的廊柱下,无比怨念地盯着御书房的房门,比一般男子略显苍白纤细的手指上留着长长的略有些泛黄的指甲,此时这些指甲正无意识地抠着廊柱上的雕花,恨不能从对面的窗纸剪影上看明白房内的情形。
等了约摸一盏茶的工夫,艾澜便退出了御书房走了出来,遇到何公公时,艾澜很有礼貌地冲何公公揖礼,何公公仿佛没看到她一样,傲气地别开脸。
艾澜不甚在意地离开,顺口撇下一句凉凉的话:“何公公,您老的指甲把廊柱上雕着的龙的眼珠子给抠瞎了。”
“谁抠了……”何公公恼火地想要反驳,一低头却真的发现龙的金色眼珠子上的金色被抠没了,黯然失色的龙眼真的好像失明了一样难看。
何公公吓坏了,噗咚一声跪到地上,然后就这么膝行着爬向御书房请罪去了。
艾澜一路行去,步伐渐渐加快,从未有过的轻松感由心而生,过了明日的盛宴,她便自由了,而这份自由还是肖白的功劳,皇帝给她三日的时间去搜集真相证据,而事实上她已经凭借霜月以及雅罗国使者的心声知道了事实真相,只缺一个她如何知晓这些真相的渠道而已,既然皇帝从始至终都认为她是神机宫的人,不管她认不认都一样,那么她便索性合他的意直接借用神机宫的名头,再一次去万花楼找肖白帮忙了。
艾澜想起肖白听到她向他求助时笑得格外灿烂的模样,心情也莫名愉悦起来,她这回真是欠了他天大人情了,罢了,来日方长,她总能还上的!
艾澜并不知道,她此时的想法可真是一想成谶了,很快,她便有机会还上这份人情了。
是夜雨便停了,待到翌日晨曦,日光便突破靛青的云层射向大地,温度陡然降低,呼进鼻腔的气息带着冬日的凛冽刺激,再呼出的气流呈白烟状消散在空气中。
皇家盛宴在坤宁宫的明和殿如期举行,督办人是端王,不仅邀请了朝堂众多大臣及其家眷,还邀请了帝京内一些虽未曾为官,但品性名望皆优秀杰出的名士文人,是以,这回参加盛宴的人数颇为壮观,几百人是有的。
当雅罗国使者端着架子姗姗来迟想让众人的焦点多多集中在他们身上时,他们也差点被如此多的人给吓到,放眼望去,鲜艳红毡毯两侧坐着站着的全是人,如此,倒真的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他们身上了,显然他们对此很得意,那翘起的嘴角很难板正。
在等待皇帝召开盛宴的几日里,雅罗国使者自然没有闲着,依然是派了他们的人四处散播谣言,大肆渲染宫里已经诞下“皇子”的霜月宫女就是他们雅罗国失散在外多年的公主殿下,皇帝龙颜大悦,不日便会举办盛宴招待雅罗国使者,并在宴会上赐给雅罗公主妃位封号,以及选出一位皇家公主嫁给雅罗国国君等等。
然而,这回他们的舆论操作手好似中了邪一般,压根儿就施展不开手脚,来到一热闹的酒楼,还未开口说话便被人拖出去暴打一顿。这种事,发生个一起两起还只能算是巧合,当所有的舆论操作手大部分都遭到报复时,雅罗国使者终于认清了一点现实,天宇皇帝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攻他一个措手不及尚可,但第二次再想操作,那简直就是找死。如此,他们不得不暂时收手。
当然,他们也是认为之前的流言手段已然达到了他们想要的结果,故而直到今日踏入明和殿都还保持着嚣张得意的嘴脸。不过,他们并没有得意多久,甚至还未来得及开场白便被皇帝的举动给震住了。
皇帝一挥手,何公公一亮嗓子,四个嬷嬷便压着一位脸色苍白,身材妖娆略显丰满的女子走上殿来。看那女子妩媚深刻的五官,正是才诞下“皇子”不久的霜月宫女。
霜月此时也是心慌意乱。她确实是雅罗嫡长公主,不过并不受宠,只有玉大人一直待她好,而她也深爱玉大人,甘愿为他去死。她一直谨记玉大人的吩咐安静蛰伏于皇宫内以待时机,她做到了,整整三年,她都低调行事,没有被任何人怀疑过。第四年,她等来了玉大人派来的一个人,这个人让她受了孕,并告知她玉大人的下一步打算,让她小心隐藏,在生产之前万不能让人发现,她同样也做到了。
在生下了孩子后,皇宫里的所有人都认为是皇帝的,原先对她颐指气使的人也对她露出了讨好的嘴脸,就连皇太后、皇后以及四妃都相继去看了她,赏赐之物都堆满了一间屋子了,所有人都猜测她不日便会被皇帝封妃,连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明明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玉大人的计划在进行着,为何事情会中途生变呢?
出于本能霜月的眼睛不自觉地寻觅着坐在宴席一隅的雅罗使者,而雅罗使者也正打算出言表达他们的不满,可是接下来皇帝让人呈上的证据让他们大惊失色。
当侍卫押上来一个面相普通的太监时,霜月见了身体不自觉地颤栗起来,面色也愈发惨白,冷汗不断自额头冒出。
皇帝让何公公取来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两个红塞子的小瓷瓶,一支干燥的崭新毛笔,以及一碗清水。
这两个小瓷瓶便是艾澜之前呈上来的东西,另外还有一本小册子。那册子上的内容何公公已经在皇帝允许下提前看过了,是犯人供词。那供词可不简单,除了犯人做下的所有事情还有犯人交代的被牵连进去的人名。
何公公一想起那一长串鲜红色的人名,心里就忍不住发怵,暗自庆幸自己始终如一地对待陛下忠心耿耿的,否则……呸呸,没有否则。
何公公深吸一口气,将两个小瓷瓶拔了塞,各倒出两枚黑色丸药放进那碗清水里,待药丸溶于水中,便用毛笔蘸水朝那小太监脸上涂了个均匀。
小太监想来事先经历过什么恐怖的威吓,或是全身被制住了,毫无所感地任何公公在脸上涂涂抹抹。很快,小太监的那张普通的脸便如透明蛇蜕一般被何公公揭了开来,露出一张陌生脸孔来,而那五官深刻立体,明显不属于天宇人士,至于是哪里人,看那些雅罗使者便清楚了。在座的众人不由地发出惊叹声,而此时,聪明人已经大概猜测出皇帝这一系列动作是出于什么目的了。
接下来更让他们惊叹的是,一名宫女抱着一个襁褓上来,何公公又让人端来一个干净的碗。在众人雪亮眼睛的注视下,那个变脸的太监与小婴儿滴血认亲成功。
又是一阵惊叹声后,皇帝压根儿就无需解释什么,众人也便明白真相是什么了。
不过最后何公公还是抑扬顿挫地将雅罗众人的罪行公布于众,等待他们的结果可想而知。
雅罗使者极度不甘,在被侍卫押出去时,还大声地用雅罗语歇斯底里地叫嚷着:“天宇皇帝不守信用,我雅罗不会就这么算了的,银矿不属于你们,我们国师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一旦我们使者被你们杀害,国师便将与东西两国联合攻打你们,愚蠢的天宇皇帝,愚蠢的天宇贱民,你们就等着亡国吧……”
雅罗使者叽里呱啦的一番话却无人听得懂,众人皆是一脸懵:……
那雅罗使者见无人听懂他的话,心里松口气的同时,还情不自禁地生出一阵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不过下一刻便见那个模样俊美无匹,但性格却天真无邪的阳王却站出来将那使者的话翻译了出来。
众人发出窃窃私语声,想不到那个不问世事的阳王居然这么有本事,而那几个外交使臣则是一脸羞愧的表情。
雅罗使者虽然同样听不懂阳王在说什么,但直觉告诉他,他,不仅会死,还会死得很惨!
只见皇帝的眉头一挑,何公公立时心领神会:“凌迟处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