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琴听着那两个字,他似乎能感觉到右手的那一团淡淡微弱蓝色的光在来回飘荡,那应该是激动吧,就如同再见到知己了一样。
茗琴默默看着他,神色里毫无心胸城府又褪去,变得大度超然,看着这个神色里有思念,有无奈,有歉疚的琴圣。
琴圣自嘲地笑了一阵,轻叹到:
“我都快忘了他的名字了。”
茗琴手心那团淡蓝的光似乎是太虚弱了,渐渐不动,如同沉眠。茗琴又变成了那个口无遮拦,敢言万事的茗琴。
茗琴看着琴圣,耿直地说:
“琴圣大人若是忘了那位宋喻,又怎会今日至此,我听笛月圣人说你年年岁岁今日都要来此,怎么可能忘了。”
琴圣默然。
茗琴来回低头走了几步说:
“只不过我听古树琴伯伯说过,人死不能复生,琴圣大人也无需如此放不下,那位宋···”
讲到宋时,茗琴痴了一阵,脑中空白,仿佛有人占据了他的全部,想要来安慰一趟老友,他温和大度地笑道:
“他既然是琴圣大人的知音,当年有什么纠葛恩怨没来得及解释的,他肯定心中明白,希望你心中释然。”
有那么一刻,年年岁岁,朝朝暮暮风声吹雪的听雪山的雪忽然仿佛全停了下来,就如凡人敬畏忽然降临的神灵,默默黯然失色。
琴圣循着茗琴的声音,有些恍惚地缓缓抬头向茗琴的面庞上望去,他仿佛那一瞬间看到了那位知音老友。
可一切变迁转眼,茗琴又是那个眼底清澈见底的茗琴,他嘿嘿嘿地对着琴圣傻笑。
琴圣久久痴在原地,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之后回神过来,如同萧条晚年无依的老人,身影单薄孤独,目光无神地深深叹了一口:
“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唉···”
琴圣不语,心底悄道:
“我还以为是他。”
茗琴枫语皆不懂琴圣在讲些什么,茗琴探着脑袋压低了语气喊:
“琴圣大人?”
琴圣抬眼,那眼底的知音之情又藏起,如谪仙出尘,一抬白衣之袖淡淡笑道:
“怎么了?”
茗琴缩回来,摇摇头说:
“没事,没事。”
琴圣上下多看了几眼茗琴,不知名的点了几下头,伟岸的身姿转向晕厥不醒,虚弱之极的周奕。
他手势上缓缓做着招来的姿势,口中庄重地轻声唤着:
“不周琴,过来,不周琴,快过来。”
一道干净白光从周奕的胸口亮起,笨重的不周古琴缓缓钻了出来。悬在半空中。
一声古老的悠长铮鸣从不周琴的琴弦上发出,那好似是一声惊叹,好似长长疑问:
“咦--?”
那声音绕梁不歇。
琴圣笑如三月春风,面如秋里朗月,看着悬在半空的不周琴道:
“可还记得我是谁?”
那琴本来悬在半空上下浮动,此时听到琴圣如同召唤一般的声音,它在空中一时停下,仿佛在回忆眼前的这个琴圣,接着极其灵性地发出了几声重重的琴音,绕梁回荡。
“哈哈哈哈哈哈,好孩子,好孩子···居然还记得我。”
琴圣一手背于腰间,一手伸出不染尘埃的白袖,像抚摸自己的孩子一般抚摸不周琴。
不周琴又连连激动地发出了几声重重的琴音。
茗琴呆在原地愕然看着,惊于心中:
“这就是琴圣?如此了得!”
琴圣此时手指轻轻碰向不周琴的第三弦,从边缘缓缓滑到裂开之处。
不周琴“铮---”拉长一声,巨大的琴音,仿佛疼痛的叫喊。
琴圣像关怀自己的孩子一般的眼神柔和地看着不周琴,他收回手,近乎是嗔语一般:
“你怎也不多注意注意,命弦裂开这么大一个口子,要是未遇到我该怎么办?”
不周琴发着幽幽白光低低鸣音。
琴圣转身踱向那对江而放的自己的古琴,口里像父亲对自己的儿子那般唠叨到:
“以后我不在,你要多注意,能打的过的就打,打不过的就跑。”
他如同唠家常一般温和地又笑着淡淡说:
“幸好坏的是弦,下次要是坏的是木,宋喻他死了,谁来医你。”
茗琴一直看在眼里,此时听到“宋喻”二字,右手的手心又冰凉起来,有淡淡蓝色的光华微弱在手心闪烁着。
不周琴听着琴圣的话,在半空中旋转一阵,将琴首旋转向茗琴,极其灵性,像见到主人一般,轻轻响起一声琴音。
枫语一惊,看了一眼茗琴。
琴圣走到亭台边,弯腰将自己的那把琴抱起,笑着转身回来:
“我让你不小心,今天啊,有你疼的,给你长长记性。”
不周琴又像小孩子惧怕针灸一般将琴首转向琴圣,上下哀求一般的晃动,发出琴音。
琴圣往后一仰,眼中谆谆,似乎听得懂那琴音,吓唬的语气道:
“不行,不行,必须换,这根弦已经裂开了,不换你的这位新主人就要死了。”
他关怀地抱琴走上来,爱怜地抚摸着琴首道:
“没事,没事,只疼一会会儿,我给你换一根好弦。”
不周琴幽幽白光低低鸣音。
琴圣神色温和地嘴中缓缓念起琴语,转眼间,有肉眼能见的流水在他周围旋转,那流水旋转尽向他手中抱着的古琴,最后被全部吸进了那古琴如水面的光泽中。
一根温润泛着幽幽白光的琴弦从他抱着的古琴琴光里伸探出,在空中缓缓伸向不周琴。
琴圣手指轻轻又倒勾住那裂开的不周琴的命弦。
不周琴笨重的琴木里发出剧烈的琴音。
琴圣严肃地嗔道:
“你也活了二三百年了,还怕疼,忍着,一会会就好。”
不周琴音又变成乖巧的低鸣。
只见琴圣开始动手,将那裂开一半的琴弦缓缓抬起,紧绷,然后一点一点裂开得更大,一点一点如撕开不周琴的心一般,他神色严肃地嘴里低语着琴语。
不周琴痛苦地发出连续不断的高亢的琴音,茗琴和枫语看在眼里心里不忍之极。
那山石琴弦的口子裂开的越来越大,到了还有一点相续在一起的时候,琴圣眼神凌厉,用力手指一抬。
不周琴命弦断去,它发出一声如同嘶喊的琴音。
接着不周琴如同生机在流失,那幽幽白光渐渐暗下去,连周奕苍白的面色也变得更苍白。
琴圣闭眼,嘴里快速地祷告着,那从他手中抱着的古琴中伸探出的一根泛着白光的琴弦飞在空中,环绕着不周琴转了一圈,弦根钻进了断开消失的命弦处,缓缓伸直,最后续在不周琴上。
那一根琴弦上的幽幽白光暗去,而失去生机的不周琴则是慢慢亮起来。
茗琴与枫语见此,枫语高兴地一笑,茗琴则是快要跳起来叫道:
“太好了!琴圣大人果然是琴圣大人!”
茗琴冲到不周琴旁,低头看向不周琴笑道:
“周大哥没事了!”
茗琴又好奇地瞧了瞧那续上的命弦,只见那根弦比起其他有手指那么粗的心弦,这一根如普通琴弦的弦看上去细细弱弱的。
他笑道:
“怎么这么细,不过能活命就行。”
茗琴瞥向琴圣笑谢道:
“谢谢琴···”
他的话语歇了,惊讶担心地看着琴圣:
“琴圣大人,你的脸怎么突然这么苍白了。”
琴圣从容笑道:
“无事,无须担心,我刚才耗了太大的道韵来护他心弦。”
茗琴默默看着琴圣,眼里流露出钦佩,他缓缓后退,郑重地重重跪下三叩。
琴圣风波不惊的眼里有淡淡起伏,他道:
“这是干什么?”
茗琴严肃地说:
“周大哥是我害得心弦裂开的,琴圣大人仁心救周大哥一命,这恩德茗琴没齿难忘。”
琴圣轻笑翩然道:
“快起来,这本来就是我锻的琴,就如同是我的孩子,我怎有不救之理?”
茗琴缓缓起来,眉宇里的愁色烟消云散,笑得无忧无虑不知所言道:
“琴圣大人果然是琴圣大人。”
琴圣不理,笑着看向不周琴,抚摸了一下它的琴首,关怀到:
“我给你换的这根弦好吧?你的主人若是有一天能参破这琴弦里的玄机,将来必能和你扬名天下,快回去吧,孩子,回他的琴骨里。”
不周古琴幽幽白光大盛,鸣了一声,绕着琴圣的腰间转了一圈,又飞到茗琴眼前。
茗琴与它如同对视一般,傻笑道:
“你叫不周琴?快回去吧,快回到周大哥身体里,好好呆在周大哥身体里。”
它听着茗琴的声音,仿佛是另外一个主人对他的命令,它悬在半空停顿了一阵,后又发出一声琴鸣,绕着听雪楼的梁柱不绝,它飞向了周奕,缓缓钻进了周奕的胸口。
那绕梁琴鸣枫语与茗琴都听不懂,只觉得幽幽凄凄。
而琴圣则是又一次看向茗琴,因为他能从那不周琴琴音里听出,那琴音是舍不得,是思念。
琴圣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眉宇让日月星辰黯淡的淡蓝色披风的身影,那人言笑温和,翩然大度,浮现出那个故友知音。
琴圣皱眉看着茗琴,不觉口中低唤出来:
“宋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