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雪妖缩回巨大的脑袋,在原地逆着风雪轻扇着翅膀,嘶鸣啼叫变得温顺之极的“咕咕”如鸽子一样的声音,它温和的双眼看着斜下方不远的听雪楼。
枫语惊愕地慢慢收回抵挡的臂膀,她出奇地打量着这巨大的雪妖,不觉已愣了半晌。
一声清风朗月的悠长声音回荡风声山雪间:
“小姑娘···楼外雪疾,快快进来吧。”
枫语听声转觉,又瞥了一眼那雪妖后,化成一道秋枫色的光飞进听雪楼。
她落在听雪楼台里,掸拭着一身的雪,理着凌乱的长发,茗琴早已跑上来问:
“枫语姑娘你没事吧?”
枫语冰冷一句:
“没事。”
只听那悠长的清风朗月般的声音伴随着幽幽琴音又传来:
“小姑娘莫怪,雪鹰从不伤人,今天不知···”
枫语闻声看过去,一个身姿伟岸的白衣背影对着山腰外一江无尽的秋水弹奏。
只见那白衣背影轻笑了一声,抬了抬头,沉吟片刻后又摇了摇头笑着道:
“今日不知是为何倒如此凶性,惊伤了姑娘,还请姑娘勿怪。”
枫语摇头,恭恭敬敬地低头温和道:
“适才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那伟岸的背影盘坐着,又轻轻颔首,娓娓道:
“三位是来此听雪吗?”
茗琴转头看向那背影,回道:
“不是的,前辈,我们来这是寻琴圣大人的。”
那白衣背影微微一怔,停下长指按在弦上道:
“哦--?你们寻琴圣干嘛?”
茗琴胸无城府,还想将原由再耿直地说出来时,枫语已经单膝郑重地跪在了地上:
“九山山海枫叶琴拜见琴圣大人!”
茗琴张大了嘴巴,面带惊色地把那准备说出的话咽了回去,看着那背影不语。
那白衣背影修长的手指的琴音全歇,停顿了一阵后,抬头望远处与天交际的江水,声如三月和煦的清风,无挂无牵仿佛自问般:
“姑娘是在拜我吗?我是琴圣?”
枫语抬眼,不知如何答复。看向那个背影,那个白衣背影放下琴,缓缓起身,伟岸之极,枫语心中暗猜了一声:
“难道他不是琴圣?”
这听雪楼中不知为何,风到了楼中就徐了,仿佛就如同凡人畏惧神明一般,不敢在这听雪楼中大肆吹扬。
有清风扶那背影飘逸的乌黑披发,他一身白衣向后徐徐飘动,他眼望远处江水笑道:
“琴圣···”
绵长的清风朗月的声音响起,那声音拉长,仿佛要娓娓而来一段往事。
“以前是有人这么叫我。”白衣背影点头,似乎还在轻笑。
枫语心中松下一口气暗暗心中道:
“果然是琴圣。”
而茗琴则是在原地斜探着头,想要看那一袭白衣的相貌,只是连那侧脸也恰好被长发遮住。
此时那背影又笑了一阵,一手背于身后腰间,语气从容淡泊笑着低转头过来:
“过往名,过往事,过往山海,过往云烟,都已过往。”
茗琴这才得以看见传说中的琴圣真容,只见:
琴圣一袭白衣,面如清风,丰神硕然,一对如重山的眉毛下一双清澈平静如湖水的眼睛中,眼底微微光芒闪烁,他风度翩翩若人间三十多岁博读诗书之人,而那神色间又有常人难以比拟的出尘仙风。
他低头看向单膝跪地的枫语,抬手示意道:
“我如今只是漂泊天地间的江城子,小姑娘快快起来,莫行这样的大礼。”
枫语缓缓起身,琴圣又余光瞥向茗琴,上下打量一袭青衣,张大嘴愕然的茗琴,款款点头赞道:
“三魂是琴,七魄是情,妙哉,妙哉!”
茗琴收回眼光,傻笑道:
“琴圣大人说的是我吗,什么妙?”
琴音嘴角淡然轻扬,转向侧面抬头看听雪楼外风雪语如山间溪水道:
“妙不可言。”
茗琴心如琥珀,向来听不出这些大人物话里玄机,在原地傻傻笑着看着这位如凡仙的琴圣。
琴圣转头言笑晏晏:
“你叫什么名字?”
茗琴见琴圣看的是自己,后知后觉地指着自己问道:
“我吗?
茗琴坦笑:
“我叫茗琴。”
琴圣又眼中流露喜悦地上下打量着茗琴笑道:
“恩,好名字,你住在山海九山哪一山。”
茗琴不懂地“啊?”了一声反问:
“琴圣大人是问我住在哪吗?”
琴圣点头不语。
茗琴笑道:
“我住在山海琴的有别阁。”
话毕,茗琴傻笑着看着这位琴圣,他心中觉得这位琴圣虽是世间少有的大人物,但性格却是宽仁亲和,有些像二哥长风与古树琴。
可茗琴傻笑突然停了下来,面露惧色不解地看着听到自己住处,神色转眼如冰的琴圣,他喃道:
“琴圣大人···怎么了···我住的地方有什么不对吗?”
琴圣不语,眼中空灵风云变幻,凄凉转无奈,淡泊转愤怒,愤怒又转看淡,他最终一腔长叹笑着摇头道:
“没什么,只不过是你的住处让我想起在山海九山的一位故人。”
“故人?琴圣大人的故人是谁?”
过去多年载,琴圣的语气中还有难以言喻的淡淡愤懑,他看着远山纷雪缓缓道:
“你的父亲,木瑟。”
茗琴笑起来,抬高了声音道:
“琴圣大人认识我父亲?”
琴圣冷笑一声:
“怎么可能不认识。”
“也对,您是上一任的琴皇,你肯定与父亲乃是相识多年的至交。”
琴圣听此,看淡风光名利的眼中有一丝轻蔑,无声苦笑了一番后低头看向早已被茗琴安置坐在听雪楼回廊上的周奕。
他仔细先远看了一阵周奕,又俯身向前看了一阵,恍然抬身道:
“不周琴?”
枫语轻轻地在琴圣身后看向周奕回道:
“正是不周琴,他如今命弦裂开,还请琴圣妙手救他一命。”
琴圣又神色平和下来踱步过去,拉起周奕的袖子,给他把脉,微微点头道:
“世上机缘,竟能至此。”
茗琴看过去,好奇地问:
“琴圣大人认识周奕大哥?”
琴圣淡淡一笑,眼底思念知音浮上来,他轻声对着茗琴道:
“我非认识他,只不过,这不周琴,是我与一位辞世的知音老友共锻铸的。”
“锻锻锻···铸···心琴?”茗琴惊得不轻,声音哆哆嗦嗦起来。
茗琴心中实在是难以想象眼前的这位白衣琴圣究竟有多大的修为,自己比来来简直如同浮游微尘。
此时,他右手掌心一股冰凉又游荡上来,有什么在轻动,他隐约听到自己心中有个声音在轻轻唤:
“江城子?江城子?江城子?”
那如同已经微弱到快要燃尽最后生命的老人回忆自己生命中很重要的老友一般。
茗琴噗通一声心跳,似乎有谁在催动他问道:
“琴圣大人的那位辞世的故友是谁?”
琴圣收回替周奕把脉的手,站起身来,眸光凄凄,沉吟许久淡淡道:
“他叫什么来着···哦对···宋喻。”
听雪楼外风声吹雪,年年岁岁一直如此吹,岁岁声声萧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