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树县,枫树乡,枫树村,田鸡塝。
我的故事就从一颗五人合抱的大枫树下的村子开始,我的家就在田鸡塝上。
至于我的家乡为什么以“枫树”命名,可千万别以为是那颗谁也不知道到底有几百年历史的大枫树的原因。五人合抱的大枫树,少说几百年的历史,按说是引以为荣的,可它实在没给这个小乡村带来什么实际的好处,本来庞大的树冠,被雷电劈得焦黑,隔一段时间就给老天爷做一回柴火,就这么一直半死不活的杵在现在的省级公路旁边。
如果非要拿一件村子里有什么值得说道的事情出来,应该是那一年高考,村子里有三个同宗同姓的人考上了清华大学。这本来是一件与有荣焉的事情,可那天晚上大摆筵席庆贺,喝死状元爷的父亲之后,这件光宗耀祖的事情也就不怎么被大伙说起了。
就是这么一个村子,远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仿佛我家门前的那口池塘,一颗石子投下去,略微荡起些许波纹,然后就是许久许久的平静。再投一颗石子,照旧——永远掀不起什么大浪来。
我的出生,是扔下去的第一颗石子。
重男轻女,古已有之。那时不比现在,女人怀孕后,家里人总能从医院想到办法检测到是男是女。自从我妈怀上了我,地位瞬间升高,别说爷爷奶奶,就是乡里乡亲,笑颜都是摆在脸上的。即便是现在,所谓的男女都一样的说法,只不过是大家都把脸色摆在了心里,甚至摆在了潜意识里,这种集体潜意思的彻底移除,还需要一些时间。
正因为如此,我的出生才显得那么的重要。我之所以知道我的重要性,都是从我的长辈们口中得知的。我妈怀我那年,奶奶都已经六十好几岁了,拄着拐杖,那根拐杖打跑了很多批前来拉我妈去流产的村干部。我奶奶的拐杖拄了很多年,自从父亲还是个孩子,骑自行车不小心撞折奶奶的腿,就开始了。奶奶的腿骨折了,可并没有埋怨作为独子的父亲,而我作为唯一的孙子,在我妈怀上我时,就注定了在家族的重要性。
一个年逾六旬的老妇人,拄着拐杖朝村干部拼命,那是怎样一副场景?
村干部是我们的邻居,我们两家就隔着一条两人高,五六十丈长的土坝,中间一条一人宽的小道联系着我们邻里两家。我奶奶一大清早就会搬来一把木椅,堵在土坝下的羊肠小道上,开始了为期一天的“破口大骂”和“敌情观察”。“敌人”是村里的会计和他的作为村妇女主任的妻子。
“你这个讨不得好死的婆娘,你这是要我们朱家断子绝孙啊……”天大的冤情从奶奶的嘴中连绵不断的蹦出,回荡在小山村里……
历来,并不是撒泼耍横,倚老卖老就能挑战真正的权威的。有好几次,我妈不得不端着怀着我的肚子躲起来——去我外公家,或者躲到山后的茅草丛里。最后的结局,当然是我的横空出世,要不然,我就不能给大家讲这个故事了。
生我的那一天,非常顺利,生下来,我有十一斤半。按照现在的说法,我属于超重儿,超重儿会导致母亲的难产。幸好,那时候我并没有为难我的母亲。用母亲的一句话说:“一下就生出来了,就跟放了个屁。哪像你们现在又是住院,又要剖腹产的。”
我的顺利生产,也就表明了奶奶“斗争”的胜利,“敌人”的失败。但我们邻里两家的矛盾也越来越深了。
矛盾就让它继续,我的出生还是值得庆贺的。十一斤半的孩子,比人家一岁的孩子还要大,这是值得炫耀的一件事情,村子里的人也带着十分的好奇踏破了我家的门槛。当然,他们主要还是来祝贺的。
现在细细想来,我的出生似乎并不容易。但是,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意识到生命对于我来说,竟然是那么的艰难。我没有试图去做任何纪念我出生的事情,也没有在乎过自己的生日。经常是看到别人过生日的消息,才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前几天是我的生日?”的确,我从小就没有养成过生日的习惯,长大以后,仍不适应!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不理解生日的含义。生日,绝不是一场商人促销的盛宴,或者宾馆开张的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