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是非
回到家,上楼,她去了隔壁大伯家的房间里,月明睡过的床还是原来的样子,她躺在床上,又闻到他的那种味道,枕头,床单还是他走时候的模样,放开嗓门,她哭出声来。
她小心的把床单摺叠起来和枕头一起抱回她的房间,然后把自己的床单枕头换回去,她想如果月明回来她不在,他一定会闻到她的味道。
颠簸了5个多小时,婧怡乘坐的汽车才到达县城。
婧怡一直生长在乡下,这是第二次进城,上次二哥家德结婚第一次来县城,因为晕车,一路上吐的昏天黑地,昏昏沉沉的在小旅馆躺了两天,二哥结婚的婚礼现场去了,四周都是陌生面孔,都是夸赞声,被几个陌生的年轻人硬灌了几杯酒,心里一直犯恶心,爸爸妈妈牵心家里的猪和牛,当晚二哥找了一辆吉普车连夜把他们送回狼家坝。
婧怡进了县城就伸着脖子东张西望,下台阶险些摔跤,她用衣袖擦擦额头上的汗,说:“哥,我想先去报名?”
“先回家把行李放下,我带你去报名。”家德问婧怡:“爸爸妈妈身体咋样?妈妈的腿现在好点吗?”
“嗯,爸爸妈妈都好,两个妹妹也好。”
沿街有许多高楼,商店里高声播放着一个女人唱的甜腻腻的歌。
狼家坝就唯一有一栋楼,是镇政府的,楼房墙皮已经脱落,婧怡曾经去过几次,在婧怡儿时的眼里,办公室的油漆的黝黑发亮办公桌椅很高档,那时候她就下决心,长大一定要坐办公室。
家德回过头,看着像傻子一样四处乱瞅迈不开步的婧怡,拽着她的胳膊。“先回家,一会我带你出来看西洋景。”
二嫂结婚以后就一直住在娘家,一个单位公寓楼里,婧怡进门拘谨的打量着房子,房间很乱,沙发,桌子上都摆着许多东西,家具确实比家里多,但都蒙着一层灰,厨房的门开着,灶台上吃过饭的碗还没有洗,房间弥漫着一股奶味和尿味发腐以后发出的酸臭味。
家德泡了一碗方便面,方便面在那个时候对于婧怡来说是奢侈品,记得有一次偷偷在镇上买了一袋,三姊妹回家一人一口,最后连汤都喝的不剩,但今天的方便面婧怡却没有一点胃口。
“超超呢?”超超是家德的儿子,现在一岁多一点,婧怡就见过一次。
“去输液了,扁条腺老发炎,我现在去看看。”家德话没说完丢下妹妹就出了门。
一个多小时以后,嫂子和二哥抱着超超,超超外婆拿着开水壶,外爷抱着小棉被,回到家。
婧怡迎在门口,“叔叔阿姨。”
“是婧怡哦,长大了。”外婆点点头。
一家人进门完全怔住了,房间被规整的干干净净,地被拖的毫尘不染,厨房的碗整整齐齐被洗干净后的码在橱柜里,多少年没有擦过的碗橱也被擦洗的有了几分亮度,婧怡正在一个大盆里洗超超脱下的的衣服,窗子开的大大的,房间里的酸臭味也散了很多。
“谁把窗户开这么大,超超感冒了,是啥居心哦。”像鹌鹑蛋一样的超超的外婆挪动着胖胖的身子踮起脚尖去关窗子,外爷转身把窗户关上,低声给外婆说:“人家女娃娃把屋子打扫的干干净净,你是啷个说啥子幺。”
家德拧拧婧怡的脸蛋:“现在懂事了,嗯,是长大了。”
他看丈母娘不高兴,连忙给老太婆说:“妈,一会我带婧怡去报名,她明天就去学校住。”
老太婆的脸快速转为晴天,她拉起婧怡的手;“哎呀呀,这女娃长的好快呀,几天不见又标致了一大截哦(天赋人称赞人漂亮为标致)。”
她胖胖的手指指着家德:“自己家人来了还住什么校,现在吃的东西都能买到,婧怡住自己家。超超天天要人抱,他是你们狼家的种,婧怡在家也好搭一把手。”
“明娃住单位,他房间一直空着没有人住,婧怡住刚好。”老太婆一边安排一边手脚麻利的把婧怡的行李拖到一个房间。
婧怡的到来在县城还引起了一些骚动,高挑的个子,笔直的腰板,雪白的皮肤,一双拖到屁股的大辫子,一双淡黄色的眼睛。
“有几件好衣服穿上,这女娃比电影明星还漂亮。”街道上的老太婆议论纷纷。
婧怡的同桌是一个叫江宁的黑黑瘦瘦的女孩,自从入学第一天就开始给婧怡找麻烦,她家境比较好,衣着入时。
她很不屑和婧怡这个乡巴佬坐同位,婧怡脚上是妈妈手工做的布鞋,身上是大哥从部队带回来的宽大的男式军装。
江宁穿的是一双中学生很少穿的细高跟皮鞋,嘴巴上偷偷抹了姐姐的口红,几根稀疏的头发在头顶上扎了个凤尾。
“老娘家里有的是钱,我想穿啥就有啥。”老娘是江宁的口头禅。
入学第二周老师就反复开始检测考试,婧怡的成绩除过外语其他科在全班的排名都不错,但江宁的外语成绩却在全班遥遥领先,每次外语试卷发下来,江宁就忙着四处炫耀,下课以后,他们的座位旁边经常围着一大帮男生,江宁翘着兰花指,咧着猩红的大嘴巴高声和男生调笑。
二嫂家在城东,一中在城西,婧怡骑着爸爸从家里驮来的自行车上下学,不知道为什么,婧怡的自行车胎老破,旁边的几个男生这个时候就扮起好人,他们替有的替婧怡推车,有的替婧怡拎书包,婧怡心里充满感激,在她看来到处都是好人。
江宁慢慢发觉这些男生不是为她而来的,他们和她调笑着,但眼睛几乎都在婧怡身上打转,他们还试图和婧怡搭讪,但婧怡这个土包子一点也不解风情,只要有男生和她说话她就红着脸出教室,一旦她出教室,这些男生就会一哄而散。
江宁在家是独苗,从小就被捧在手心里,小时候和男生打闹她是霸主,上初一例假来了,发育开始,她突然发现她的同班男生还都是满脸稚气的小娃娃,她迅速瞄上了一个初三的个子挺拔,长了胡须的男生,然后就发动攻势,开始了恋爱,她从不避讳她的恋情,她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脸贴在他的背上,或者坐在前面,招摇着从学校穿过,他们的恋情从那个男生上高中就结束,但马上江宁就有了新的男友,她江宁从来就是女生中的一枝花,那受过这样的怠慢。
关于婧怡的风言风语就从江宁的嘴巴里传播开来,先是婧怡不正经,和男生谈恋爱,接着风传婧怡和某个男生在一个地方亲嘴被抓到,谣言的顶峰是婧怡和男人上床,大了肚子..
婧怡还一直蒙在鼓里,虽然自行车胎换了几次,但还是老漏气,那些男生还那么热情的帮她。
狼家坝人很少在背后是非别人,就有事,他们也就是小事忍忍,大事调解,所以在婧怡人生过去的字典里没有是非的概念,她15年的人生经历在告诉她,人之间都是友善的。
恰逢这个时候县城出了一桩凶杀案,一直破不了,江宁立刻放出话来,狼婧怡到了晚上就会变成狼,说不定是狼婧怡杀的人呢。
80年代末的中国还处于封闭状态,人们的思想还很愚昧,立即在大街小巷,人们交头接耳。
精瘦的老头煞有介事的说:“我早看那女娃不对,我长几十年就没有见过眼仁是那个颜色的,那就是狼的眼睛。”他肯定的点点头,一个胖老太婆立刻附和:“我听我孙子说,下晚自习回家他们看见那女娃儿的眼睛放光,像手电筒一样。”
有好事者甚至还晚上专门去看婧怡的眼睛是不是真发光。
“婧怡”
听到身后有人叫婧怡停下脚步回头看,太阳很大,眼睛被刺的几乎睁不开,
“家伟,上体育课吗?”
家伟是狼家坝高一届的一个同乡,家伟走上来压低声音:“婧怡,你最近忙啥呢?老看不到你。”
婧怡以为就是一个平常的打招呼,她不急不慌的走到家伟身边。
“好久不见,我住在二哥家。”
家伟板着脸看着婧怡:“你现在和什么样的人交往着?你看你现在成什么样了?”
婧怡留意到家伟的脸色,她仍然笑着望看家伟。
“你怎么了?我好着呢。”
“你听人家是怎么议论你的,你真给我们狼家坝人丢脸。”
婧怡完全愣住了,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批评她。
她睁着大眼睛望着家伟,家伟也感到自己说话的口气有点重,说话的语调温和了许多。
“学校里都议论你在谈恋爱,说的很难听。”
家伟顿了顿,咬了咬嘴唇,说:“他们说你和男生还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