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要死了……”陈静水整个人抽搐起来,捂着胸口,喘着喘着随时都要背过气去。
敬叶无能为力地看向周围的人,眨巴着泪眼,心里扭痛得厉害。
“让开让开!”从后方的看官中挤过来一个高个年轻人,帽子压得低看不清长相。他几步冲到两位女生面前,麻利地脱下外套罩在发病的女生脸上,一把托抱了起来,大步往回走,边走边冲过道里的摄像头喊:“有情况,开门开门!”等到了入口的大门处,他便奋力地踹起门来,围观者终于缓过神,相帮着拍打大门。敬叶提着陈的背包,紧紧跟在年轻人身后。
这副景象发生在敬叶入园一个半小时后。今天学校组织秋游,邻市建成没半年的游乐园成了他们的游览地。
就拿高二(1)班来说,踏进游乐园的那一瞬间,他们像蒸发的水滴一样消失在人潮里。敬叶左顾右盼,并没有人要和她结伴——林修的父母好容易拍完戏回家,她特意请假在家,承欢膝下。
陈静水挽着潘艺菲招摇地从她面前走过,作势地摇摇头,摆出“真可怜”的表情。
有什么大不了,一个人也可以玩嘛。敬叶这样想着,四下逛看起来,没想到赵徽正牵着一个新面孔买吃的。
“哟,这是谁啊?”她蹿到赵徽耳边嬉笑地问道。
“正牌女朋友。”他不无得意地说。
“不错嘛。你好,我叫敬叶。”她友好地自我介绍。
对方许是腼腆,只点了点头。赵徽扫描了一下敬叶,皱眉道:“你不会想和我们一起走吧?”
敬叶尴尬地咽着口水:“哪能啊,我又不是照明专业户。你们去玩吧,玩得开心点啊。”
赵徽满意地拍拍她的头,接过小贩递来的雪白棉花糖,用表情说了个“拜拜”便走了。可走了没两步,他又折了回来:“听说这里最好玩的项目叫‘人皮鬼客栈’,类似密室脱逃,要一个钟头才走得出来,你要是嫌无聊可以去试试看。”
“你才无聊呢,老想着算计我。”敬叶心虚地犟嘴。
这回赵徽真走了,走得那叫一个快。
敬叶把这番话放在心里,依旧无头蝇般乱窜,甚至在摩天轮前折返了几趟,连管理员的都看不下去了:“小姑娘,买票到那边去,这里不可以插队的。”她赶紧跑跑开,再不敢往这条路走了。
欧子懿愁容惨淡地打她面前经过,对同行的男生说:“都跟你讲我恐高了,干嘛要坐过山车。”
敬叶瞪大了眼看郁奇凡拨弄了下女孩的头发,暧昧道:“我喜欢。”
这一幕来得突然,敬叶基本傻眼了,她瞬时联想到阳光明媚的扬函,不知该不该一个国际长途通知表弟这个消息。
其实我坐在这里看一天也能挖到不少花边新闻吧。敬叶自嘲地靠在休息区的椅子上,半眯着眼养神。
“求组队哦,求组队!”大喇叭声震醒了流着口水的敬叶。
“求组队去‘人皮鬼客栈’玩。”拿着大喇叭的人直勾勾地盯着她。
敬叶觉得不好意思,正要起身离开,大喇叭又响了:“规定一个队要10人,我们还差一个。”这话不正是说给她听的。
敬叶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大喇叭呼啦把她拽进男女老少中,疾步赶赴游戏屋,再一次从摩天轮前走过,管理员忙着督促大家系安全带,没注意这伙行色匆匆的人。
人皮鬼客栈被松柏包围了四分之三,墙体上画着十八层地狱的刑罚图卷,剥皮、油炸、挖心的形象直击游客小心脏。此处的管理员是个老头子,他的鹰钩鼻快戳进嘴里了。
“这里是免费的,不过要等里面的人出来三分之二才能再进,最多进20人。”乌鸦般的嗓音让人很不舒服。
当下有两双情侣和一个三口之家退出,大喇叭无奈地嘀咕着:“又得和别的人拼队了。”
鹰钩鼻冷笑了一声,泼了大喇叭一盆冷水:“急什么?里面有东西陪你。”敬叶不自觉得抖了一下。
里面有工作人员传话:“上一批还留3个,放17个进来。”
老头“吱吱嘎嘎”地站了起来,用枯枝样的手点一个推一个。敬叶客气地让后来人进去,却被老头一把钳住:“你躲什么,要么就别玩。”
敬叶有些愠怒,赌气似的走了进去,后面跟来一个踉跄的脚步,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咦,是你啊陈静水,潘艺菲呢?”
来人收敛了气焰,低眉顺眼道:“我是第17个,她得等下一批。”
这姿态看在眼里分明是害怕的样子,敬叶倒想得开:“那我们一起走吧。”
陈静水抬起的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忙不迭地点头。
羊皮纸般的地毯铺展至黑暗中的前方,上面绘着图案,标明了文字。
“你们是丝绸之路上的商人,携带海产往阿拉伯去。过沙漠时人困马乏,不得不驻扎客栈。传闻曾有皮影戏班走沙漠时被沙尘暴活埋,他们阴灵不散,构造了海市蜃楼,诱过往商客进驻幻觉中的客栈,乘他们熟睡后施妖术剥去人皮,制作皮影,故无辜冤死者众多,人皮影积怨成鬼,更要绊住来人。现在,你们不幸地走进了‘人皮鬼客栈’,能否活着出去,就要看造化了。”
地毯至此便到了头,环顾四周,暗得恰好能让人看到同伴的轮廓,黑黢黢的与皮影无异。陈静水早抓住敬叶的胳膊不肯放了。
不知是谁惊叫了一声,呼啦啦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夹杂着树叶样的飞物,打在人身上脸上怪疼的。
“少见多怪。”有个女声响起,她窸窣了一阵,“啪”地扭亮手电。
三幅骷髅穿着戏子服饰端坐木椅上,摆出吹拉弹唱的姿势,别别扭扭地挡着去路。
“谁去看一下。”还是那个女声。当下有人不满:“你这么厉害,你去啊。”
“我去了谁给你们打手电啊。”女声也有道理。
这么僵持总不是办法,有位汉子鼓起勇气凑上前看。经审视,一唱曲的骷髅嘴里含着把钥匙,汉子赶紧挑了出来,骷髅黑洞洞的眼眶里猛然转出眼珠子,吓得汉子一屁股坐倒地上的香炉,摆骷髅的那块地便腾地翻转下去。大家连跑带跳地走了过去。
“喂,你们慢点走,要是错过道具,还得折回来呢。”女声不客气地提醒,没人搭理她。
大大小小的画框歪斜着钉在过道两旁,众人谨慎地观看,有人喊道:“画会动!”
敬叶正端详着一副美人出浴图,迟疑中忽然看见美人脸一变,现出青面獠牙,口吐蛇信。她再看时,又是个百媚千娇的美人相。
“看看画框后面有没有机关。”女声提醒道。
大家听话地检查起来,果真在一副七仙女摘桃(时而会变做七小鬼摘头)后发现个嵌入墙壁的保险箱。用汉子找到的钥匙一试,开了。
缠满绷带的娃娃用独眼瞅着生人。把弄了一番,没用。
“把头摘下来看看。”女声建议道。
汉子犹豫地照做,谁知轻易地扭了下来,在娃娃的脑腔里有个迷你录音机,按下播放键,幽幽地传出声音:“2……1……9……”迟缓的声音被拉得格外凄凉。
“是密码吗?”汉子手抓着它就要走,那无头娃娃炸锅般的叫起来:“放下我!不缠身!放下我!不缠身!”自然被扔得要多远有多远,一会没声了。
一行人且走且停,来到一架楼梯下,楼梯口放了一个蒲包。
汉子总算机灵了点,他一脚踢飞蒲包,露出了一个窟窿,只容伸一只手进去。
“我的手太大了,有没有女孩子来试试看。”汉子无奈地挠头。
不知是谁推了陈静水一把,连带着敬叶冲到了窟窿前。眼看筛糠似的陈静水是不能做这事儿,敬叶心一横,伸手进窟窿摸索起来,碰到一团软物。
“你抓到什么了?快拿出来。”女声催促。
敬叶小心地提了起来,在手电下看竟是只死老鼠,她不觉干呕了两声。
“别放,继续拉拉看。”女声焦急道。
敬叶忍着恶心拽了拽,楼梯上那扇门的把手也动了动。
“太好了,大家快上去。”女声高兴道,转而对敬叶说:“请你继续保持这个动作,等大家都上来了你再放,我们在上面给你留门。”
大家推搡着往楼梯上爬,正眼都不瞧她一下。轮到陈静水了,她抱歉地一笑:“我在上头等你。”
真的只有敬叶一人跪在地上拽死老鼠,无边的黑暗涌了过来,她呼吸着一屋子霉气,心情跌落谷底。终于,陈静水叫了她一声,敬叶触电似的放开死老鼠,三步并两步地跑上去汇合,再不愿往回看。
“棋谱。”顺着眼尖者的手指看去,真有一盘残局悬于墙面。
“我会下棋,让我试一下。”一个眼镜男自告奋勇上前续残局,没走两三招,大棋盘哐当巨响,从中一分为二地移开,露出圆形入口。“亲爱的你好棒!”大概是眼镜男的女友,当众就来了个法式深吻。
不管穿得有多体面,大家都矮着腰、撅了屁股往里拱,在尽头处有屏幕和键盘,输入“219”,挡板便升了起来,游客们一个个钻了过去,还有人开玩笑:“这个客栈真是高科技,穿越造的吧。”可他说完,又笑不出来了。
土黄色的幕布上播放着钟馗嫁妹的皮影戏录影,众鬼怪热闹的身姿倒映在墙上大了好几倍,似乎正把这群人团团围住。
“人皮鬼。”陈静水趴在敬叶耳边小声道,语气里满是寒颤。
估计都被吓呆了,好久才有人带着哭腔说:“出、出事了,”他指着墙面:“进来17个人,怎么会有18个影子?”每个人都默数起来,表情渐渐惊悚。
陈静水紧闭着眼,掐得敬叶肉疼。
“有影子的不是鬼。”汉子大嚎了一声。
“对,是人皮。”从角落里传来阴森的女声,打电筒的把垂着的脑袋抬起,是一张五颜六色的面具。
这下好了,大家立马鬼哭狼嚎起来,抱头痛哭者也不少,电筒便在这时熄灭了。
“完蛋了,我们要死在这里了!”汉子悲戚地嚷着,发出此类感慨的不在少数。
敬叶当然怕,不过她之前有仔细观察墙面,依稀记得左边的那堵墙上有个电箱样的装置。她拖着死不肯挪步的陈静水,在混乱中躲过疯狂的人们,摸到冰冷的铁盒,打开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推了一把,灯光立刻泻满了屋子,大家这才逐渐冷静。
数一数,正好17人。
墙角扔了一只手电筒和面具。
“******,肯定是工作人员装扮的,吓死老子了。”汉子忍不住骂娘。
眼镜男郑重道:“应该谢谢她从一开始就引导我们。”
没人敢捡手电筒和面具,众人继续向前进。
又是一条走廊,空荡荡,也没有挂画,但在不远的前方,两个黑影忽闪忽闪。
大家小心翼翼地靠过去,不曾想那黑影猛扑了过来,当头的汉子硬是被撞倒了,胆小者难免尖叫,陈静水“啊”地喊了一声。
汉子手忙脚乱地推开那玩意儿,定睛一看,原来是两个哭地鼻涕眼泪的女孩子。
“总算等到人了,吓死我们了。”女孩子就是要抱着汉子,弄得他很不好意思。
“我们是上一队留下来的,他们太不仗义了,丢下我们自己出去了。”另一个女孩子生气地解释说。
汉子好容易脱身,嘀咕道:“人吓人,吓死人啊,姑娘,别哭了哈。”
“在外面时听说上队留了3个,还有一人呢?”眼镜男关切道。
女孩子点头说:“对,还有一个男生回去找道具了,你们没看见他?”
“咦,还有什么道具?”眼镜男反问道。
“手电筒和面具,你们拿了吗?”
“哎呀,给留在那个房间了!”汉子插嘴道,队里立刻有人抱怨。
“可是,”敬叶问道:“你们那队人不是出去了吗,他们没用手电筒和面具?”
“用的,”女孩子答道:“非常巧的是队员自己有带,面具他们在外面买的,25块钱呢。可是我们两个动作很慢,没来得及过密道,被关在这头了,那个男生殿后也留下来了。他说折回去看一下,有就拿来,没有就等后一队的人。幸亏你们来了。”
“但我们也没拿呀,还没有遇到你们说的那个男生。”汉子捂脸道。“或许错过了。”
大家又陷入沉默了,显然没人愿意重走那条路。
然而陈静水有情况——她死拽敬叶的手放松了,整个人滑到地上,大口喘着气。
“天哪,你怎么了?”敬叶急忙扶起她。
陈静水的脸色惨白如纸,她按着心窝,痛苦地抽搐着。
“该不是心脏病发了吧。”眼镜男猜测道。
“有药吗?”敬叶急切地问她,但陈静水艰难地摇摇头。
眼看倒地的人被掐脖子般难以呼吸,众人皆是一筹莫展。
正在此时,一阵沉闷的脚步声传来,从后面挤出来一个戴帽子的高个男孩。
“让我看下——赶紧送她出去吧。”说完他利索地横抱着陈静水,坚定地往回走。
“你走错了,来的路是这个方向。”汉子友情提示。
男孩肯定地说:“这边也可以走,我刚才探查过了。”
然后便是大家已知的情形。
等外面的人惊诧地看到抱出来一个女生时,排队的人一下散去好多。
“有没有急救站,赶紧联络他们!”男生冲鹰钩鼻喊道,老头青着脸打了电话。
5分钟后,急救站的人闪着红灯开车而来,专业地将陈静水打包进车,敬叶也得同去。
她跨步上车前四下寻找那个男孩,只看到那顶帽子正往外走。
“喂,你留个名字呗。”敬叶喊道。
那帽子回转了一下,男孩冲她温和地笑笑,仍是走自己的路。
“怎么是他?”敬叶睁大了眼,但他已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