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从床上弹起来的,后背那层灼烧感立刻消失了,梦中那场把我炸得噼啪作响的烈火被现实中的头疼扑灭了。我摸索着床头柜的茶杯,手机上显示一条新信息——敬叶请假去送扬函。
原打算带回家背的政治书又让我背回学校了,想着早自习还有点时间,做小抄应该来得及。谁知到了教室,耳听诸君琅琅读书之声,一大波瞌睡虫乘势袭来,我招架不住,眯瞪着眼又陷入半昏迷状态,直到喧闹声把我轰醒,看阵仗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我真得看见蒋心悦进过1班,你们怎么可能没注意!”潘艺菲叉着腰,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那你说是什么时候来的?”总有人不买“班花”的账,更别说这是其它班的班花。
“都说了多少遍了,我和她一起从宿舍出来,在食堂吃早饭,然后就到教室了。蒋心悦说1班有人找她,接着就出去了,可是都过了两节课她还没回来,我只跟老师说她不舒服在宿舍休息,但是总不能一直瞒下去吧,你们是不是把她藏起来了?”
“你先别乱说话,我问你,到底是她说要来我们班,还是你亲眼看着她走进我们班?”旁人质疑道。
潘艺菲嘴皮子打在了一块,仍倔强地说:“那有什么区别?反正她到你们班来了。”
“逻辑渣,肯定有区别啊。她这么说可未必这么做,说不定拐个弯往4班去了呢?你还是赶紧告诉老师吧。”赵徽居然没给前暗恋对象留面子。
“你说谁逻辑渣!我看就是你们联合起来捉弄我!蒋心悦,你快出来,发什么神经啊!”潘艺菲恼羞成怒,拨开拦路者到处翻看,引得大家十分不满。
“喂,”赵徽一把攥住她伸进敬叶课桌的手,厉声道:“你成心捣乱的吧,这个地方能藏人?走开点啦。”
潘艺菲斜眼一笑:“你着急什么,是不是做了坏事怕人知道啊。我当然晓得这个地方不能藏人,只不过看看有没有线索。”
“我着急?你这种爱嚼舌根又八卦,搬弄是非还胡搅蛮缠,道德沦丧见人就咬的女生能消停会吗?陈静水,你班委白当的啊,快找岑老师来!”赵徽不客气地丢开那只手腕。
奇怪的是潘艺菲怒气毫无,反而得意洋洋地说:“看看,这是什么?”她快速抽出来一张卡片,捏在手里四下展示着。
“靠,你侵犯别人隐私还这么冠冕堂皇,真是看够你了!”赵徽“啪”得坐了下来。
“为了蒋心悦的安全,我给大家念念卡上的内容吧。”潘艺菲拿腔捏调道。
她果然声情并茂地朗读起来:“亲爱的敬叶,我思前想后终于写了这第三封信,希望你不要怪我。前两次阴差阳错我们没机会向彼此坦白,可是那件事后我觉得再不抓紧时机,我将永远错过你。这是最后一封了,我恳求你务必在今晚放学后于操场沙坑旁与我见面。拜托。”
我听到开头便心中一紧,难道困扰敬叶已久的匿名情书又出现了?待听完结尾这份肯定又加重一层。幸好敬叶不在,如果她在现场,该是怎么个混乱。
潘艺菲的媚眼儿一挑,笑道:“赵徽你的字够难看的啊,可是给人写情书能不能走点心啊?笑话。”
才坐定的赵徽猛地站起来,指着女孩的鼻头,怒斥道:“你少放屁,这不是我写的,造谣犯法的!”
可是潘艺菲的话多少跑进了一些人的心里,他们冷眼旁观着,对赵徽的想法怕是有所改变。我正踌躇是否要告诉敬叶,门外走进一个人。
“大家都在呀,大课间不出去活动下筋骨,倒要打口水仗?”岑今淡定地打趣。
“岑老师,这个女的八成疯了。”赵徽气得扭过头。
“男孩子心胸要宽广,女孩子言语要谨慎,多大点事儿给你们吵成这样,说来我听听。”
于是这两人,以及围观群众开始讲故事,我听着他们把利己处文饰地更漂亮,把损己处撇得尽量干净,就觉得可笑非常。
“如果蒋心悦真失踪了,这就是谜案,潘艺菲同学你知情不报可难逃干系,怎么办呢?”岑今煞有介事地摸着下巴,女孩儿的脸色变得纠结起来。
“不过大活人怎么会莫名消失?你在这儿呆了这么久,搞不好她已经回教室了。学委,麻烦你往2班跑一趟,看看那个叫蒋心悦的同学在不在。”
没一会,陈静水拽着一个满脸不高兴的人来了。
“老师你找我?”
“你就是蒋心悦吗?你的好朋友说你失踪了,满世界找你呢,感不感动?”岑今轻松道。
“谁,我失踪了?毛病啊,潘艺菲你这么说我的?我一直在教室里上课的好吧,莫名其妙。”蒋心悦白了那位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原来没有失踪这回事啊,各位不用担心啦。”岑今没再说潘艺菲什么,转而对赵徽道:“小伙子,你的脾气也挺爆的,就算给人冤枉了,也别一个劲耍莽。”
“岑老师,我给你打包票这不是我写的。而且我来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有很多人了,难道我不怕被人发现吗?”赵徽辩解道。
潘艺菲急忙插话:“不是你今天放的,是昨晚。”
众人把目光齐齐射向她,潘只好老实交代:“我昨天晚自习下课回宿舍路过1班,那个时候教室里没几个人了,特别是敬叶,前脚刚走,可是我不小心看到赵徽偷偷摸摸把什么玩意儿塞进敬叶课桌。他们玩得很好,我猜可能是情书一类东西,所以今天就来恶搞一下,然后就……”
大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连岑今也不置可否。
“真的不是我写的。”赵徽奋力申诉。
“既然你做了传信使者,总知道写信的是谁吧。”潘艺菲不依不饶。
“这个,这个我不能说。”
岑今挠挠头,道:“同学们,虽然早恋在学校里不被允许,但这毕竟是个人的事,我建议大家不要再追根问底了。另外,青春期对异性有好感再正常不过,那位写信的伙计也不要难为情,男子汉嘛,大方地跟姑娘表明就好,其他事老师给你撑腰,我们私下聊。行了,大家散了吧,一会该上课了。”
这场闹剧是时候收场了,但有一个人清了清嗓子,用她标志性的古怪口音细声道:“对不起,我给各位添麻烦了,特别是老师和徽桑。”然后是大鞠躬。
“难道这信是你写的?”潘艺菲的感叹号和问号传染给了在场其他人,包括我。
不知是谁嘀咕了句“同性恋”,井上月雅的脸又发起烧来。
她用雪白的手背擦了擦眼角,害羞地说:“不是同性恋。这不是情书,是我一直想和叶酱道歉修好的邀请书。”
见到这么多人嘲讽、怀疑、看戏般的眼睛,井上同学一咬牙,吐露了真相:“一个多月前我和叶酱因为一起杀人嫌疑案绝交,开始以为是气话,可是她不仅要求调换座位,还真的再不理我了,我在中国的这一年里,叶酱是我最舍不得的朋友。由于父亲的酒厂在这里营业不顺,我很快要回日本了,真想在走之前修补好我和她的友谊,可是看到她冷淡的眼睛我不知如何开口。感谢徽桑的关切,他建议我先写个邀请书试探叶酱,还好心帮我传信,替我保守秘密,只是每次叶酱都不能如愿赴约,我只好再抱着侥幸麻烦徽桑传最后的信,不巧的是被艺菲桑误认为是情书。”
我的激动之情快冲破胸膛绕地球三圈了,肉身还稳固在座位上。
“井上同学,你真是中日友谊的使者啊。”岑今蹩脚的笑话竟然真有人捧场地笑了。
“太对不起大家了,我为自己的不负责任感到羞愧。”
说这话时,我挺担心井上要分分钟切腹,不过她没什么动作。
“你的用心已经感动老师和同学们了,还有赵徽,说你鲁莽是老师太武断了。”岑今若有所思地看着赵徽,后者突然腼腆起来。
“井上月雅,老师有个想法,我们借下午的活动课,给你和敬叶办场冰释前嫌告别班会,到时候你把心里话都说出来,敬叶那孩子还是明白道理的,她肯定会与你和好。”
日本女孩尚未表态,群众们一致叫好,柔弱的她便顺良地同意了。
可是我好像挺不开心的。
中午到校门口接敬叶,三言两语告诉她上午的事,她的反应淡淡然,只说:“那时你向我描述黑衣人,一直以为是矮小瘦弱的男生,没想到是女的,大方向就错了。还有白手,她家开酒厂,酒糟不就是最好的美白产品吗?也许还会亲自处理酒糟,拥有一双嫩白的手很容易吧。至于歪斜的字,也不是故意写坏的,井上的中文字一直都不好,我从来没往那里怀疑,失策了。”
我颇为疑惑:“你这么冷静,没被她打动吗?”
“也没什么,倒是可以向我妈交代了,省的她老把我当不良少女。”
多半是嫉妒吃醋,我整个下午呆在美术室里画画。
和老朋友尽释前嫌,要新朋友当什么电灯泡。
敬叶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晚饭前跑到美术室找我。
“搞定了?”我故作无所谓。
“嗯哪,就是太煽情了,她们都哭倒了。”
“怎么不和井上月雅一起?”
“为什么要一起?我是来陪你的。”
我扔开画笔,正经道:“你们到底和好没有?”
敬叶捡起笔,放到画架上,泰然道:“没什么和不和好的,反正都这样了,她也是要回国的人了。现在,你是我有且仅有的朋友。”
“哦?”我挤眉弄眼道:“赵徽算什么呢?”
“他,”敬叶敲了敲我的脑门,转了转眼珠,道:“暴躁无良**丝巨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