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天气不像春日,阳光渐渐变得燥热起来了,温热的风吹拂着空气中弥漫的青草香,吹散在勤信小学的校园里。
勤信小学是水杉镇的知名小学,学校里的学生考上市一中附中的人数一直占据全镇第一,很多家长都热衷于送自家孩子在这里上学,隐隐吻合着他们的“良好的学习环境就能创造出优秀的成绩”的想法。
校大门边上连接着一大块墨绿色大理石,上面书写着“勤信小学”标准楷书,相传这是某位校友连同校图书馆一起捐赠给学校,感谢母校的。后面则是一小片树林,平常这里常见学生们追逐打闹,而现在,第二三节课中间大片的空余时间,这里却只有几个人,准确的说,是几个人围着一个清秀的少年推搡着。
“李雪树,听说你这次又考了第一名,很了不起啊。”
“小李子,那老太婆又拿你说我们了,心里是不是很高兴啊?”说着,这个留着西瓜头的小胖子重重地将少年推倒在地,还不解气似的狠狠朝他踹了两脚。
这两脚似乎点燃了人群中的火药桶,又像是某种号召和暗示,四五个少年都没轻没重地出脚踢着,摔倒在地的李雪树只能双手抱头,身躯无助地蜷缩着,尽可能保护着身体重要的部位。
若是寻常少年遭受这种待遇,也许会奋身反抗留下满身伤痕犹然骄傲地抬头撅着嘴,也可能会默默地流泪,暗自委屈着感伤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然而仔细看去,少年眼中,没有仇恨和愤怒,也没有委屈和痛苦,而是有着近乎非人的冷漠和淡然,难以想象这藏在蓝白校服中的身体孕育着怎样的灵魂。
“我不能……不能还手,万一伤了他们,我的病再发作,就……雪树,忍住!忍住!”少年死死咬着牙,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
“白胖子,你又在欺负同学了?”银铃般地略带挪揄的声音传到少年耳中,身上的拳脚相加也暂时停止了。
白胖子就是那个西瓜头小胖子,本名白乐,家里有点小钱,就忽悠着几个人成了他的跟班,喜欢别人叫他“乐哥”,不过同学们私下里都叫他“白小胖”,“白胖子”之类的。他和李雪树同在六年级一班,因为李雪树成绩一直是班级甚至年级第一,而他就是老师和学生眼里标准的差生了,老师经常表扬李雪树的成绩,同学们也笑称班里有两个“年级第一”,嫉妒和怨恨大概就在这时候盘旋在他的心中,也算是这一幕发生的缘由吧。
听到有人叫他“白胖子”,白乐有些不爽地抬头看去,下一秒脸上的表情完全变成了谄媚,这在他的胖脸上显得尤为搞笑。
“别这副样子,看着烦,走开!告诉你,李雪树以后就是我的人了,不许你欺负他了。”许纤纤皱着秀眉,好像遇到了不顺心的事,“你怎么还没走?”
“纤纤姐,我…我…我马上走,马上走,你…你别…”白乐看到徐纤纤压抑的怒火好像准备爆发到他身上去,赶紧识趣地跑开了,心中暗自叹息,李雪树啊,在我手里你顶多挨一顿打,在她手下有的苦你吃咯。一付贱贱的模样像极了流着眼泪的鳄鱼。
李雪树终于放下了护在脑袋上的手,抬头看着许纤纤。少女穿着运动板鞋,细嫩的双腿被红黑相间的裤袜包裹着,时尚的短裙下面保守的安全裤阻……咳咳,李雪树才发现自己仍然躺在地上,赶紧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烬,假装很从容地盯着面前含着真知棒的少女。
少女的脸色微微晕红,双手似乎无意识地抓在短裙下沿,这让李雪树大为尴尬,知道自己偷窥的事被少女发现了,只能傻傻地笑着。
面前的少女李雪树也是认识的,或者说在勤信小学里还没有人不认识这个少女。许纤纤,隔壁二班的,学校老大,她甚至能叫动初高中的人来帮她,学校里还没有人敢惹她,属于那种横着走大家都给她让路的那种人,而李雪树自然就是让路的那一类人。
虽然小学里校园恋爱也不在少数,李雪树他们班就至少有两对以男女朋友互称,但那一句“李雪树以后就是我的人了”他真不会多想,不说许纤纤虽不像白小胖一样欺负好学生,但见到他们也是不会给好脸色的,重要的是,他和许纤纤之前都没有什么交集啊。
“以后你就是我小弟了,别人欺负你就报上我的名字,他们就不敢了。”许纤纤拿出含在嘴里的棒棒糖,湿润润的嘴唇开阖着,有些扭捏,“不过你得帮我应付一些事,还有的事明天再和你说。”说完也不在意李雪树是否同意了她的话,“嘎嘣”一声咬碎了棒棒糖,随手抛出塑料棍,转身离去,塑料棍正中垃圾桶,安然落入。
教室里极个别的同学在写作业,大部分人都在追逐打闹,不过当李雪树走进教室的那一刻,大家都停下手里的事转头看着他。下课的时候有很多人看到白乐把李雪树叫进小树林,这一刻自然都是抱着看戏的态度,发现李雪树并没有意料之中的狼狈,便不再关注。
“小子,别以为许纤纤罩着你就了不起,这个班我还是老大。”白乐走到李雪树课桌前,愤愤地宣誓着自己在一班的地位。
李雪树撇过头去,趴在另一边,不想搭理这个像警惕着小偷疑神疑鬼的看谁都不是好人的小胖子。白乐见此,也不敢真的再拿他出气,心里期待着许纤纤丢垃圾似的赶紧把李雪地丢掉,这样自己又能正大光明地欺负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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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叔,我回来啦。”饱含着愉悦的声音,生动活泼,在一座农家大院响起。大院很大,坐落在偏僻的巷子里,院里一颗粗壮的梧桐树,被岁月留下了斑驳痕迹,树下一个中年人正和一名老者坐着石凳下棋。
中年闻声站起身子,一脸的络腮胡子看不清本来的模样,深邃有神的眼眸显得格外沧桑,壮实的身子裹在藏青色长袍中,少妇见了心里也难免会起些额外的心思。
李雪树口中的老叔,脸上洋溢着笑容,不过看到李雪树身上有些灰土,两眼一凛,笑容立即收敛起来,似乎想要发脾气,随即又叹息一声,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棋也不下了,将老者赶了出去。
“孙爷爷,等会我到你家去玩啊。”李雪树笑着和老者道别,又小跑着坐到老叔对面的石凳上,笑嘻嘻地样子,看了一眼棋局,“老叔你都要输了,还耍赖。”一付很瞧不起的样子。老叔干咳一声,脸上有点挂不住,背着手走回里屋,“今晚记得还要洗澡啊。”
李雪树闻言立即苦着一张脸,老叔在他小时候就一直逼着他药浴,各种乱七八糟的药草,甚至要泡好几个小时。所幸现在情况已经好转,老叔说他根基打牢了一些,不过药浴在少年人心中还是噩梦一般的存在啊。况且,十二岁的少年心中有了基本的羞耻心,在老叔面前****着身子被按摩推拿还是有些扭捏的。
蒸腾的水汽视线有些模糊,木桶里盛满了深黄色的药水,少年端坐在药桶中央,皮肤微微泛红,面色安详。老叔呆呆看着少年倔强而棱角分明的脸庞,思绪飘回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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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纷飞,地上的积雪累了十寸多高,走在路上,能没入成年人膝盖。这一年,是李天明,江湖上闻名的青年才俊,叛出门派的第五年。当年的恩怨一直没有解决,李天明心中也有很多疑惑得不到解答,迫不得已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李天明正追逐一只老鹰,准备在冬日里尝尝爆烤鹰肉的味道。追得紧急,视角的余光瞥到一个小孩蜷缩在树下,来不及多想,也没有停下。
日头偏西,李天明左手倒提着一只毫无血迹的老鹰,途经那颗树下,讶然发现那个小孩仍然双手抱腿坐在雪地上,姿势和他离开时并无两样,像个静默的雕塑,对于他这个陌生人的靠近也没有任何反应。
“谁家的小孩,你怎么还在这呢?”
听着好像有人叫他,小孩才把头从膝盖间抬起,毫无生气的表情、一双没有焦距的眼睛,让李天明的内心一瞬间触动了,遥远的记忆纷至沓来,心一下子变得柔软了起来。
“孩子,你怎么在这里呢?”李天明蹲在小孩面前,轻声询问着。
“有人带我来这的。”干涩沙哑的声音从小孩口中发出,李天明赶紧拿出水袋,递到孩子嘴前,小孩也没拒绝,双手捧着水袋,小喝了两口,就摇了摇头递了回去。
等孩子缓了缓神,李天明才继续问道:“你的父母呢?”
“就是他们带我来这的。”没有愤怒,没有哀伤,好像纯粹在述说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李天明的内心颤了颤,这孩子都没有喊出父母,估计他也知道自己现在正在遭遇着什么吧。
李天明没有再问什么,过多的询问也只是将孩子内心的伤口揭开,还顺便撒了把盐。他在旁边升起了火,在河边将鹰洗净,就地烤起了鹰肉。
没一会儿,香味就弥漫在野外,钻入孩子的鼻腔,让孩子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使劲吞着口水。
“来,吃块肉吧。”李天明撕下一只鹰腿,摆了摆手,示意孩子坐过来。小孩站起身子,双腿一麻,险些又跪倒下去,摩擦着走到火堆旁坐下,接下鹰腿,大口啃了起来。
李天明在孩子走近才发现他屁股和鞋都被雪浸湿了,他双手按在孩子脚上,小孩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一双粗壮的手笨拙的解开孩子的鞋带,脱下他的袜子,放在火边烘烤,这双手做完一切,就顺势帮助腿部发麻的孩子做起了恢复按摩。小孩的双眼闪动,在火光下显得晶莹剔透,倔强的嘴唇狠狠咬了一口肉,把自己的脸埋在了阴暗处。
地上堆放着一堆鹰骨,吃饱喝足之后,李天明心中已经做出了决定。
“孩子,你叫什么?”
“我现在没有名字。”
李天明对于这个回答毫不意外,这样特别的孩子,被父母丢弃了又怎么会还要出生时父母取的名字呢。
“大叔我姓李,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就叫李雪树怎么样,以后跟着我吧。”李天明竟然有些紧张,不过是偶遇的有些奇怪的孩子罢了,有什么紧张的。
“我有病。”过了一会儿,李天明才听到孩子的回复,孩子的话马上安抚了他的心。没有拒绝,就说明基本是答应了,有病?这估计是他父母抛弃他的原因吧,不过我李天明,可是包治百病的啊。
“我有药!”李天明看着孩子,自信满满。
“恩!”孩子抬头,望着李天明,重重点头,脸上第一次有了笑容。这笑容,融化了天边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