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苹于是又一一提出下面需要研究的事情,对于县教育局和财政局等几个局的局长人选,因为先前的几个局长牵涉到贪污受贿案子,已经被关进了严窝地方,所以现在教育局等几个局急需另派几个局长。分管组织工作的文书苹副书记笑说,虽然教育局前局长进了看守所,但是下面要进县教育局的干部已经有55名了,他们这些天把我找的不行,有从上面压下来的条子,有从外地打电话过来的省军级领导,还有从省委组织部门写来的信,捎来的条子。你们可能还想不到,有人甚至发动学校的教师集体写信签字要某某人担任这个局长。于化奇笑说,那你这些天可就肥了。文书苹这时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张纸,交给夏雨浓书记,夏雨浓接过一看,只见上面记着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有关人员给她送的礼品、时间、数量与人名名单。文书苹说,这些礼物和钱我已经全数交到县纪委了。坐在旁边的县纪委书记郑宇清说,是的,文书记已经把礼物和钱全交了。魏平说,夏书记,你把那张纸给我,我照着上面的人名字把他们全抓了,看以后谁还敢再送礼。夏雨浓把手中的纸片子扬了扬,说,这些人名交由县纪委保管。也不许追查这些人的责任。崔秉枢说,这怎么行?把他们轻饶了。夏雨浓说,这与环境有关,以后再对他们进行教育吧。
但是教育局局长却一时定不下合适的人选。因为在要求进教育局的人员中间一时还找不出一个懂教育、正直、事业性强的能胜任工作的人,于是这项议案也只能搁浅。而其他几个局因为教育局没有定下人选,也就一时难以定下。
第三项有关几个企业的破产与重组问题,会议提出按照破产法的程序,应由县法院对提出破产的企业进行裁定,不管是债权人还是企业自己提出来的,最后都要通过县法院审定破与不破。法院应当增加工作的透明度,把好关口。如果符合破产条件,再由县法院会同县计经局、县财政局、县人行、县工行、县经委等部门协查资产,清理登记,落实债权债务关系。但要防止假破产真逃债。如果不符合破产条件的坚决不能破产。但于化奇却提出了不同意见。于化奇说,现在必须明白,破产是手段,目的是为了把我们县属企业从沉重的债务负担下解脱出来。我算了一下,全县县属企业在几家专业银行的贷款余额是8000多万元,光一年的利息是几百万元。仅水泵厂的300万元技改贷款,债务已经背了六七年了,水泵厂一年的利润全部交了利息也不够。现在国家有破产法,我们何乐不把这些企业的产破了呢。如果破了,我们可以进行资产重组。可以把身上的包袱彻底甩脱了,可以轻装上阵么。对不对?
常委们大多数同意于化奇的意见,同意把处于介乎间的企业也都破了去。
夏雨浓看着于化奇,看着众人,忽然觉得他们是那么的陌生,企业破产这么严肃的问题,他们竟然是那样的用心。可是他现在又能说什么呢?他沉吟了一下,说,如果属于破产的范围破了当然好,但是破产了同样有负作用,比如说,如果全破产了,损失了资金的银行就会把我们列为高风险地区,以后肯定不会再发放贷款了。这是毫无疑问的。因为我们已经完全丧失了信用。所以我们一定要慎之又慎,千万不能麻庳大意。也千万不能有钻政策空子的思想。而且须知破产的企业的资金,虽然是银行的,但其实是我们储户的,是银行把我们储户的钱拿来放给了企业,所以破了后也就是把我们自己的钱破了。但是现在大多数人不这样想问题,他们变着法儿想应该怎么从国家的口袋里往出掏钱。
副书记文书苹笑说,夏书记的爱人是银行的信贷科长,所以他要维护银行的利益。
夏雨浓说,这不是一码子事。他有点讨厌文书苹把什么事情都扯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上。
有关企业破产的事定了由于化奇亲手抓。具体工作由县法院牵头,县经委与县财政局协助负责。
但主管工业的副县长项景贤却又说,我听说有些企业打早就在下面做着破产的准备工作,只怕我们提出破产的事时企业大概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
第四个问题由于意见分歧没有办法研究下去。
有关全县十万亩果园面积重新登记一事于化奇说,还登记什么?差不多都挖完了。
武宏大是从省上下来的科技副县长,已在千乔县两年时间了,对千乔的问题也是略知一二,说,还有没挖的吧?他是一家科研所的工程师,听说是一家名牌大学的毕业生。
县委常委、宣传部长向月宜忽然说,现在对十万亩果园不是重新登记而要重新进行评价:这究竟是一项正确的政策,还是一项错误的指挥?我们不能再绕弯子了。向月宜脸庞阔大,呈长方形,看上去有点像包文仲,也有人说他长有一张驴脸。他在白廉担任县委书记时一心想当副县长,但是白廉却不提他,他便对他心里有了仇恨。而他现在只所以提出要重新评价十万亩果园的事,也完全是出于一种阴暗的报复心理。他在心里说,你白廉也不就是多么光鲜明亮,你也有露出脏屁股的时候。
但是却没有人接着说什么。
会场里忽然冷寂下来。
夏雨浓发现在十万亩果园问题上常委们有点躲躲闪闪,知道这是一个敏感的问题。心情便有点沉重。但是向月宜为什么又与别人不一样呢?他的要求究竟是出以公心,还是有其他什么目的,他一时难以知道。
文书苹看了看常委们,说,这个问题下次会议再说吧。讨论县药厂的拍卖问题时,于化奇说,拍卖县药厂是李天亚在台上时做出的决定,决定出台不久他就犯了事,拍卖就搁浅了;如果承认以前的决定有效,就可以拍卖,如果不承认,那就拉倒。但我估计美国在华的董事长可能会在近期找上门来的。而且我还听说药厂的工人在下面要闹事。大家看吧。
几个常委发了言,有的同意拍卖,有的不同意。还有的说再看看。夏雨浓问道,与美国的那家公司签了协议没有?于化奇说协议已经签了。夏雨浓十分干脆地说,既然协议已经签了,还有再说的什么?拍卖!
于化奇说,可这协议是李天亚签的呀。
夏雨浓说,李天亚签的也是代表我们县一级政府,并不仅仅是李天亚一个人的事。如果你们当时不同意那就应当提出来拒签,现在既然已经把协议签了也就要坚决执行。
常委们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夏雨浓,对他这样表态感到不可思议。
常委会散会时已经上午十二点钟了。
在离开常委会议室时,夏雨浓对丁仕宁说,你晚上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丁仕宁说,好吧。
这天晚上十点钟,丁仕宁来到夏雨浓办公室,夏雨浓笑着招呼丁仕宁坐下,把手中正在看的文件推到一边,给丁仕宁散了一支烟,自己也点了烟抽了起来,说,丁主任,我想让你把千乔县的一些情况给我谈谈,可以吗?丁仕宁说,这有不可以的啥。
丁仕宁整理了一下思绪,慢慢说,夏书记,我还是从李天亚说起吧。那天在去市监狱的路上我说了李天亚的受贿问题以及当时破案时的气氛,那是真实的,千乔县的党政干部都有那个感受。但李天亚最本质的方面是极端地专制,他是个权力狂,容不得不同意见的存在,如果谁想在他手下提意见,那他非把这个人搞下去不可。过去曾有人想与他斗,结果都被李天亚弄下去了。
夏雨浓走过去坐在丁仕宁对面的沙发上,说,于化奇与李天亚的关系是如何处理的?
丁仕宁说,于化奇的县长权力很大一部分被李天亚夺了去,开始于化奇非常气愤,也想与他斗斗,但是看到李天亚把一个姓成的副县长硬是逼得调了出去,大概还有其他方面的原因吧,于化奇也就打消了与他斗的念头,变得俯首贴耳了。
夏雨浓说,你能分析一下这其中的原因吗?
丁仕宁说,我可能分析不太准,但我可以把听到的告诉你,不止一个人议论说,于化奇可能有他的小九九,他想等李天亚调离时他好接他的班,如果现在把李天亚得罪了,李天亚不在上面说好话,他于化奇也就上不去。于化奇太知道现在咱们在提拔干部上的规律了,千乔县在白廉执政前就有一位县长因为与当时的县委书记闹矛盾,最后这位书记调离时县长没有上去,只好到县政协当了一位主席。所以于县长想以委屈求全来保他以后的升迁。如果说李天亚犯错误有什么外因的话,那么于化奇也算一份儿。于化奇虽然没有腐败,但我觉得他内心也腐败了。李天亚出事后,于化奇一心想当县委书记,可是好梦没有做成,你来了,于是他一变过去的俯首贴耳而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丁仕宁笑了笑,又说,夏书记,这话儿本该不是我说的,听起来好像是挑拨你与县长的关系,我其实是想让你多多了解一下千乔县的情况,完全没有其他的用意。
夏雨浓转了话题,说,你认为由公检法司出面能把火石村的问题解决了吗?
丁仕宁说,能解决个屁!越解决越问题多。你记着我说的话,要是魏平局长这次把火石村的问题平息了,我就不当县委办副主任了。
夏雨浓奇怪了:这个火石村就这么牛皮?
丁仕宁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那是成年累月积累起来的问题。也是我们现在有些制度上存在的问题造成的。说起来也让人觉得火石村的群众可怜,把可耕地都用来种了苹果,搞什么“果园五配套”,搞得贫穷交加,可是县上乡上的各种税收却没有减下来,还是年年照收不误。而且县上乡上每年在工作总结里面都要写上一笔火石村果园获得了大丰收,人均收入达到了几千元,收入可观,狗屁!其实火石村的群众这几年的收入是年年下降,可乡政府一级的工作总结里总是写着群众的年纯收入每年以百分之二十的速度在递增。这完全是骗人把戏。你说火石村的群众不闹事谁闹事呀?
夏雨浓越发奇怪地瞪大了眼睛:火石村的问题常委们都知道吧?
丁仕宁说,他们心里都亮得像镜子似的。
夏雨浓担心地说,魏平局长去了不会出事吧?
丁仕宁说,难说。反正他们去没有好果子吃。或许会多几个人进涝池洗澡。火石村的涝池可深呢。以前已经有好几个干部进了涝池洗过澡了。县城的干部现在说起话来常常会说,哎,这几天没有到火石村洗澡去吗?你听,火石村的事儿成了人们的口头禅了。
夏雨浓的神情严肃起来。他仰起脸子,目光透过窗户看着外边的什么地方。
丁仕宁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看看夏雨浓书记,又说,听说省委组织部有于化奇一个大学时的同学。千乔县出了李天亚与一批腐败分子后,于化奇找了省上那位同学,但是没有起作用,听说省上对千乔县的问题印象太深了,认为在原班子提拔不妥当。市委感到外界的压力太大,对千乔的班子也进行过议论与分析,初步的意见是,在千乔凡是没有问题的干部也一律不动,这样于化奇也就没戏了。而且市委在千乔的腐败案出现后内部产生了分歧,因为白廉是管干部的,所以他在市上就有了对手,这个对手就是吕耀龙。以前有人曾向市委反映过李天亚的问题,吕耀龙要把李的问题查查,但是因为白廉对李天亚的印象好,也是一条线上的人,所以就处处护着他,常委会上处处给李天亚说好话,保他,可到最后,把一个县委书记就护到四堵墙里去了。当然事情如果仅仅是样的话也就好说些,关键是,市委书记秦淼过去一直也抓的是千乔县的点,副书记白廉就是在他抓点时被提上去的。白廉上去了后,秦淼的点也就成了他的点,于是白廉又树立起李天亚这样的典型和样板。过去秦淼一直以千乔引为自豪,但李天亚的出现却给他脸上抹了黑。现在与秦淼关系不好的领导抓住了把柄,给秦淼出难题。而秦淼呢,因为年龄大了,快到了退二线的年龄,所以也就不计较别人对他的态度。但在干部任免上他还是紧紧抓住权力不放。说到这里丁仕宁笑了,说,夏书记你其实对市上班子的情况比我熟悉。我可是班门弄斧了。
夏雨浓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丁仕宁说,你认为凤小莺搞什么工作最合适?
丁仕宁看了一眼夏雨浓,说,夏书记,你要是愿意,把凤小莺提起来怎么样?
夏雨浓说,让她干什么?
丁仕宁说,当县委办主任。
夏雨浓有点吃惊地看着丁仕宁。
丁仕宁说,其实论水平与能力,在全千乔县,没有人能与凤小莺可以相比的。只不过以前李天亚不重视人才。你现在重视了发现了人才就要大胆用。我年龄大了,不论干啥都一样。但是正职我是干不成的,我这人没有这个能力,我知道自己一顿能吃几碗干面。
夏雨浓何尝不想把凤小莺提起来呢?但是这个建议从丁仕宁口中提出来却又让他觉得有点不真实,似乎也存在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夏雨浓说,你的建议我们可以考虑一下。现在凤小莺还是让干以前的工作吧。
丁仕宁说,我会安排的。
丁仕宁走时夏雨浓对他说,谢谢你丁主任。
丁仕宁的身影很快地消失在外面的昏蒙的灯光中。夏雨浓看着他的背影,忽然从心中涌出一股对他的同情与怜悯。却又想,应当尽早把他从县委办推出去。他虽然感谢他向他谈了那么多情况,但是他又不喜欢他知道得那么多。而且他的眼神他也不喜欢,那种眼神太深也太难懂了。
冷静下来后,他又觉得自己必须要与副书记文书苹好好谈谈,还要与其他的常委们也好好谈谈。他现在急需要把千乔的问题全部掌握了,他不能光听一个人的意见,他必须广泛听取大家的意见。还有当前千乔县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他也必须心中明白。常委会上出现的情况对他影响太深刻了,因为对情况吃得不透,他觉得自己有点像是盲人摸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