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本盘腿坐着,神色呆滞的蓝衣少年站了起来,他似乎已经想通,悠哉悠哉的从争吵的两人身边穿了过去。
眼看他越走越远,墨松这才反应过,探头急呼,道:“景少都尉,你,你要去哪?”
蓝衣少年迟疑片刻,转身来,弯身一揖,道:“墨施主,贫道正准备下山去!”
墨松吓了一跳,少都尉军职比自已高,他给自已鞠躬那可受之不起,忙道:“折煞下官了,什么施主,死主,我是墨都护,墨松啊!还有大人你不叫什么贫道,平道的,你是景千辰,景少都尉。此时天色已深,四处有贼人出没,少都尉你万万不可下山去啊。”
蓝衣少年听到,明眸一沉,皱起眉,喃喃自语道:“他们不知道贫道这两字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个世界是没有出家人的?”
“出家人?少都尉,我们就是出家人啊,你家本是在京都益州,而我是江州城渔民,周不才是彭州杀猪的……”墨松几步追了上来,一脸正经,念念有词。
蓝衣少年哑口无言,眼眸瞪得圆滚,久久才道:“此出家人非彼出家人,罢了罢了,两位施主,你们的景少都尉已死,贫道实在无能为力,唯有先行告辞……”
说着他转身欲走。
墨松脸色一变,他见少都尉神色、气象和刚才在老树之下截然不同,本以为他神志已经清醒了,没想到却反而是更严重了,竟然,竟然还说自已死了。
他心中重重一叹,忙解释劝道:“都尉你,你没有死,你不活生生站在这里吗?”
青叶摇了摇头,并不回应,在黑夜中缓缓前行。
不料还没走几步,他忽觉身后空中似有异物横飞而来,急忙转身一看,竟是一条闷棍划过月光,盘旋打至……
紧接着一声轻喝,急道:“少都尉可莫要怪我,你神志不清,末将只有出此下计来阻你下山!”
青叶眼角一扬,似是不屑,随即腾起一只手横空而出,同时正色回道:“贫道修道二十五哉,仍是道宗二品天师,降妖伏魔无数,区区一根木棍就想把我……”
他话未说完,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木棍越过他的手,然后重重地砸在了他额头之上。
“就,就,想把我敲晕……”青叶身子摇摇晃晃、声音变得断断续续。
就在晕字声落,他“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鸦,鸦……”黑暗中,仿佛有几只鸟兽振翅飞出,发出几声哀鸣。
墨松几步追了上来,看着被敲晕而去的少年,幽幽地捡起木棍,疑惑道:“景少都尉,你怎么净说些我听不懂的,什么修道二十五哉,道宗二品天师,降妖伏魔无数,你明明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是和从前一样,连我一棍也接不住!”
……
朦朦胧胧的天际缓缓飘起一抹红晕,鱼肚色的朝阳徐徐爬起。
破旧的流云寨厨房里,那个被敲晕的蓝衣少年被人用麻绳捆绑着,只不过他既不挣扎,也不乱叫,而是盘着双腿,静静的打坐着,似是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
“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他闭上了眼,神色肃然,念着这个地方无人能懂的道词法决。
可过了好一会儿,这少年却垂下双手,睁开眼道:“完了完了,贫道此时灵台清明,但体内丹田真气空无,莫非一身道行已经被天雷毁去……”
想到此,他眼角抹过一丝黯然,低声道:“想当初,贫道降妖伏魔无数,乃是道宗二品天师。如今来到这却被区区一根木棍敲晕,实在是丢尽本门脸面。要是让祖师爷知道,必定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话罢,他脑中浮现出祖师爷的画像,打了一个寒战。
“呸呸呸,青叶你莫要乱说话,自已吓自已!”
“景施主啊,枉你天资聪颖,精通当世兵法。又身为当朝都统大将军之子,可怎么就不好好参习武道,以至于手无缚鸡之力,一捆麻绳就将你困住了!”
“如今贫道是想跑都跑不了。”
青叶道人不由仰天长叹。
叹过后,才悠悠地道:“在景施主的记忆之中,这个世道,并没有出家人。如今贫道不知何去何从,又成了废人一个,该如何是好呢?”
他呆滞思索了很久很久,过了好一会,青叶低头看着“自已”,一字一字道:“天意使然,让贫道附身在死去的景施主身上。但向辰字营他们解释事情原委,怕也无人会相信。唯今之计贫道只有化身为景施主,走一步算一步了。”
想到这,他主意已定,跪下朝四周拜了一拜,一本正经道:“景施主,虽然出家人不打诳语,但委实道来辰字营怕也无人相信,贫道这般实在无奈,你在天之灵可莫要怪啊,还有祖师爷也千万莫怪!“
话罢,他又深思了一番,久久方才清咳两声,开始试学着景施主的口吻,大声喊道:“来人啊,来人啊!”
连叫几声,寨里却不见有人回话。
青叶道人不由觉得奇怪,自已附身所在的少年,可是位了不起的人物,他天资聪颖,自幼熟读兵法,跟随景都统与长临,墨霜两国名将交锋,从无败绩。在景都统率领的黑甲军中,此子声望极高,战功也极是显赫,无人因其年纪小而敢对其不敬。
而且辰字营是由经他亲自挑选出来的少年精兵组成,他们各有所长,对其也是忠心耿耿。即使辰字营大多数人以为他还神志不清,浑浑噩噩,但绝不会对他置之不顾。
此时连叫数声不应,莫非是发生了什么事?
正当青叶道人疑惑不解,忽地只听山寨之外传来一阵阵杂乱之声。过了好一会,周不才匆匆跑了进来,神色惊骇地道:“景大人,景大人,流云寨外是满山的山贼,墨都护让我想办法护送你离寨!”
青叶面色一变,张口愕然。
诸位有所不知,辰字营从南疆阴山逃离,可他们乃是败军之师,自然不敢直接逃回最近的贺州城。在无处安身之下,辰字营唯有趁着夜色潜往到山贼出没的祈玉山脉。
这几年乱世之下,污吏盛行,民心惶惶,平民百姓纷纷四逃。有人说这是亡国之兆,故而流寇四起,占山为王,那是在所多有。
但奇怪的是如今凶兽出世,山贼仍藏身于此,且敢来犯黑甲军,怕是还不知朝廷阴山战败的消息。
青叶越想越是吃惊,但忽地灵光一闪,或许自已可以趁这个机会脱身,当即忙道:“周施主,不,周不才,人命关天,劳烦帮我松绑!”
周不才愣了愣,迟疑不决,手伸到麻绳上却又缩了回来,道:“不行,墨都护说了,大人你还神志不清,不可给你松绑,再说有我抬你离开,少都尉大可放心。
话罢,伸手就要将他抬起。。
青叶皱眉一动,面色平静,学着景千辰的模样口吻,沉声道:“周不才,都尉的话都敢不听了吗?想当初入军之时你虽力大如牛,但偏偏性子胆小如鼠,好几次临阵脱逃,若不是我向大将军求情,让你入了辰字营,你早已被军法处置。”
他初次学着景千辰说话的语调讲了这么长一句,虽有听起来有几分不自然,但也有七成相似。
周不才听到,霎时目瞪口呆,惊道:“都尉,你记起来了?你神志清醒了?”
青叶道人心中暗笑,但仍一本正经地点头,道:“我已无大碍,再说你不识祈玉山脉的山路,背着我又知道往哪逃吗?”
周不才摸了摸后脑,笑了笑,道:“少都尉说的是!”
在他心中,景少都尉向来聪明不凡,处事波澜不惊。此时听他说话已不像过去两日那般浑浑噩噩,虽是被绑着但也平静淡然,顿时喜然又道:“景都尉,你清醒得正是时候,辰字营有救了,我马上帮你解绑!”
话罢,便伸出两只手往麻绳上摸了摸,没多久,麻绳就一松而开。
青叶道人随即站了起来,学着景千辰的语气步伐,和周不才走出了厨房。
其实青叶仍是修道之人,平时在道观里潜心修炼,心静如水。其性子和景千辰极为相似,所以行为举止也有不少相同的地方。周不才力大如牛但头脑简单、自然不易发现他有什么异常。
两人来到山寨大门,只见辰字营百人凛凛的列队在寨外山岗,与二十丈外的山贼隔着相望。
晨曦中,光亮的刀剑,漆黑的铠甲,在晨风相互交映;少年郎们黝黑、深沉的脸迎着朝阳,凝练出不屈不挠的杀气。
浊世战乱起,少年披战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