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想过能这么快结婚,自然也从未考虑过有关“隐婚”一事。
对我这种略带中国保守思想的“大龄青年”来说,“隐婚”是只适合90后小孩子们过家家的把戏,绝没想过,有一天,这样的戏码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荒诞,却又这么令人享受。
从伦敦飞回上海后,我和方扬恢复到走之前的状态,没有了在伦敦街头任性的粘腻,只有如今“地下夫妻”的刺激。
我们把结婚戒指做成项链戴在脖子上,从机场走出来,装成“上司”和“下属”的样子走上车,朝我家的方向赶去。
本来,我是打算让方扬先回自己家、倒好时差再到我家来。可急性子、又想顾全大局的他,一定要先去我家“负荆请罪”,在我爸那里解释清一切。
拿他没办法,我就只能由着他去了。如今,他是家里的“户主”,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这个雌性动物,自然还是得听雄性动物的话。
来到我家门口,方扬站定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才跟我走了进去。
“姐——”小珉见到我,一下扑了出来,“你怎么这么长时间才回来?我以为你,你跟小方哥哥私奔不回来了呢。”
我脸一红,但却故意不接他的话题,“去去,我箱子里给你买了礼物,你自己去找吧。”
这招果然是最好使的,听到有“礼物”,小珉一溜烟儿得跑消失了。
“阿姨,我也给你买了礼物。”我从身后的方扬手中,接过一个袋子,这是我和方扬特意在伦敦给继母挑的一个项链。
继母眼珠子一转,没接礼物,倒是话里有话得问着,“这礼物,应该是有什么说法的吧?”
此刻,爸爸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对着继母说,“这礼物你拿着吧,去小珉房间试试看。”
然后,爸爸对着我和方扬说道,“你们两个,到我房间里来一趟。”
我和方扬得令,跟着爸爸往他卧室走去。
走进房间,我把门轻轻关上,然后跟方扬一起坐到爸爸对面。
“爸……”方扬开口叫着。这称呼,让爸爸吓了一大跳。
“我们……”方扬继续说着,“我和小蓓,半个月前,在伦敦注册结婚了。”
爸爸两只眉毛紧紧得皱在一起,看向我,似乎是想向我求证。
我垂眼,点头承认。然后,方扬一五一十得把事情的整个经过,毫无保留得向爸爸做了个解释。
“爸,你是小蓓最亲的人,也是我最亲的人,所以,我不想对您有任何隐瞒。只是……目前我这状况……”这下轮到方扬眉头紧皱了。
爸爸听完整个“故事”,没有说话,默不作声待了半晌。
方扬无助得看向我,我朝他眨了下眼睛,示意他不要着急。以我对爸爸的了解,此刻他的大脑处于飞速运转状态,这个时候,他不喜欢被人打断。
终于,爸爸沉沉得叹了口气。
“小蓓,”他开口问向我,“他说的这一切,可否真实?”
我点了点头。
“那,你还愿意跟他结婚,就说明你是自愿承受这一切?”
我还是点了点头。
“哪怕,将来,他的家庭依然无法接受你,你可能要承受他整个家庭的压力?”
我略微思考了一下,仍旧点了点头。
爸爸又没有说什么,愣着。
方扬似乎有些坐不住了,他挺直腰杆,靠近着爸爸,“爸……等到我们集团中国区业务步入正轨之后,我就会第一时间向爷爷禀明一切。如果……如果爷爷还是不肯接受小蓓,我会和小蓓一起,承担所有压力的……”
爸爸没有接他的腔,仍是自顾自得愣着。
又是许久的沉静之后,爸爸方才做出了决定。他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小蓓,你是爸爸这辈子最珍视的存在。我不愿让你受苦、可又不能阻止你追寻自己的爱情,所以……”
方扬和我都同时紧张得看向爸爸。
“所以,我只能选择,祝福你们……”爸爸最终还是给了我们想要的答案。
情不自禁的,我哭了。
方扬一边帮我轻轻擦拭着泪水,一边不停得跟爸爸道谢,“谢谢,谢谢爸,谢谢爸的理解……”
爸爸轻轻拍打着我的肩膀,“小蓓,以后就是别人的妻子了,不能再像在家里一样那么任性,要学会跟丈夫和睦相处……”
听着爸爸静静叙说这些话,不知为何,我的泪水更止不住得往下流。
辛酸,心更酸。天底下,任何一个要嫁女儿的父母,大概都是怀着这种复杂的情愫吧?
“爸……你放心,我跟小蓓是跨越了地球的半边,才得来的缘分。我们会好好珍惜彼此的。”方扬只能从中做着“安慰剂”。
爸爸又拍了拍我的肩膀,抚慰着我的情绪。
等到我稍微可以镇定下来后,他才对着方扬说,“方扬,让小蓓在家里再住一个星期吧,下周末,你再来接她住到你那里去。”
方扬连连点头称谢,他大概也没有想到,爸爸能这么快得放我过去吧。
“还有,”爸爸又抬头对着方扬说,“明天,是小蓓妈妈的忌日,今年,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嗯!我也正想这么说。”方扬感激得看着爸爸。
之后,我们三人从爸爸房间前后走了出来。虽然,我看到继母和小珉脸上都挂着一脸的好奇,但是爸爸并没有把我们已经结婚的消息告诉他们,或许,爸爸也跟我一样,有着这样那样的担忧。
当天,方扬在我家里吃了晚饭后,就自己回去了。
第二天,按照跟爸的约定,一大早他准时得到达了楼下接我们。爸爸和我跟继母随便撒了个小谎,就一起走出门了。
多少年来,爸爸、我、继母之间一直维持着这样的默契。每年妈妈忌日那天,爸爸和我会撒个小谎、找个理由,单独出去为妈妈扫墓。
这是对妈妈的尊重,也是对继母的尊重。尽管,我们也一直知道,继母对此事也是知情的。
来到妈妈墓碑前,我们把她生前最喜欢的百合花放在了她那微笑着的头像下。头像上沾染了灰尘,爸爸用自己的袖子轻轻得把它擦拭了干净。
“雁儿啊,今天给你介绍个人。”爸爸让方扬上前一步,“蓓蓓她长大了,嫁人了,这是她的爱人,方扬。”
方扬跪在坟前,向妈妈认认真真鞠了四躬。
“雁儿,这是小蓓自己选的爱人,我没有插手。”爸爸继续对着妈妈的相片说着,“俩人感情很好,跟我们当年一样……”
话说到这里,爸爸哽咽了,但为了不让方扬见笑,他硬生生得撑着,背转身过去。
所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此情此景,我不自觉得也跟着爸爸一起哭泣了起来。
许久之后,爸爸方站起身来,对着我说,“你们两个,先回去吧。我一个人想在这里再待一会儿。”
“爸……”我心疼得看着他。
“走吧,走吧,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二人时光,我和你妈也是一样的。”爸爸示意方扬带着我走。
我叹了口气,从身后的袋子中拿出一件披风,披在爸爸身上,“这里风太大了,爸,你别着凉了。”
爸爸点着头,目送我们离开。
回去的路上,我反复吟诵着苏东坡悼念亡妻的这首辞赋,泪流满面: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迩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不知道我和方扬是否能有白头到老的缘分,只是,即便一人先行离开,而剩下的一个也能如此挂念自己,应该也算不枉此生了吧。
我转头看着方扬,轻轻得抓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