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夜了,西边橘黄的云彩尽着自己最后余力,不让大地显得太过悲凉。
两个小童随着一队人马沿着艾欧尼亚都城普雷希典的主街出城,沿途的人民向他们挥手致意。显然,若不是他们在危亡时刻出现,并配合城内的军队内外合击逼退诺军,恐怕滞留在城内的人此时此刻已经是刀下亡魂。
八千均衡上忍从北方赶来驰援,奋战后只剩下三百将士。这该下多大保家卫国的决心?又究竟花费了多少不惜一切的勇气?现在敌军撤退,他们不及重新休整就要往北回去,因为消息传来说,均衡教派被诺军围攻。
三百多人的马队,极速穿过残垣断壁的大街,出了被攻得不能再算城门的城门,留下初经战乱正清扫战场的军队和着急忙慌地寻妻觅子的人民,一路向北而去。
劫和泰隆一起坐在老师的身前,因为实在瘦小,两个人被老师牵引缰绳的双手圈住,行动很不方便。坐在最前面的泰隆脊背像刀子般尖利,磕得劫的肚皮生疼。
劫抱怨道:“老师都说了一个人带一个,你非得挤着和我一起,你累不累呀。”
泰隆说:“累,不过为了保护你,我累点不要紧。”
劫不屑道:“保护我?你拿什么来保护?”
泰隆从身后的刀鞘里抽出来一把短刀,面容坚定地说道:“用我的命。”
劫听完有些感动,又有些愧疚,看了看泰隆右手臂绷带上若隐若现的血色,他红着脸低下了头。
“嗯,这把刀真漂亮。”最后面的老师本没有在意他们的谈话,只是一心驾着快马,只为了能早些回去,不过听到泰隆的一番话后他还是回过神来。
“是吧,我也觉得是一把好刀。以后我还要造很多和这把一样的刀,谁还敢欺负劫,我就把所有的刀都扎到谁的眼睛里去!”
“很多把刀一起飞出去,亮闪闪的肯定很好看。泰隆,我给你的刀取了个名字,叫梨花落,你觉得怎么样?”
“梨花?好啊好啊,梨花落时,多而无数,白而成雪,好!就叫梨花落!”
“那我的呢?老师,我的刀也要取名字!”劫也抽出自己当初救了泰隆的武器。
“刀为单刃,剑为双刃。你的不是刀,是剑。”老师看了看劫手上的剑,笑着说道。
“那叫什么名字好呢?”
“青竹。竹虽非钢铁,但柔中带刚可穿岩破洞,坚韧不拔似人心品行,你看可以么?”
“噢,青竹,哈哈,我的剑也有名字咯!嘿,青竹剑!”
“不就是个名字么,看你高兴得差点牙都点出来!”泰隆收住兴奋的心情,故作镇定地对劫说。
“哼,你先张嘴让我看看你的牙还在不在啊,来来,我看看。”
老师呵呵说道:“看你们两个如此年幼就已成挚友,想来此生也该如此吧。取你们的刀剑来,我送你们个礼物。”
只见老师右手轻轻抚过,刀身上竟出现了一簇竹子模样,剑身上也出现了三朵梨花相衬。老师说:“青竹剑上梨花落,白梨飘雪映竹林。”
老师还说,刀锋雄壮威猛,气势磅礴,出手果决,且必有死伤;剑刃含蓄谦逊,沉稳傲气,运用得当威力无穷,但若犹疑恐反伤了自己。。你们二人的性格恰好与手中武器相配,而你们的刀剑也会慢慢随你们的心性。
泰隆低声问劫:“你听得懂老师在说什么么?”
劫疑惑地摇头。
老师杨头看向远处,正声道:“不用说得这么大声,我听得见。你们如今费解的事,待日后遭遇更费解的事时就会解开。”
这个时候不经意间天就完全的黑了,马匹在空旷的原野奔驰,把深秋的夜风兜进衣服里,让人觉得背皮发冷。劫下意识地把大衣缩得更紧,然后一把抱住在自己前面挡住风霜的泰隆。
“执事,天黑了,兄弟们也都很累,你看是不是先休息一会儿。我们再快,赶回去也要到明天清早了。”老师旁边的一个人吃力地骑着马说道。
老师迟疑一阵,轻声对他说:“不行啊,家里的情况还不清楚呢,掌教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然后又看看朗朗夜空里的银白色月光,大声喝道,“全速前进,不了停留!”
“是!”三百多精疲力竭却依然斗志高昂的战士齐声应道。
星夜兼程,月光下白霜静悄悄地爬满了山野草原。
劫被泰隆的脊背刺醒的时候,已经身在仅离均衡教派宗族寺院不到百里的一片草原,看天空阴暗到只见月光不见云彩的程度,时间应该是凌晨四点,最黑的时候。
马匹急速停下,让熟睡中的劫自由地撞到了泰隆的背上。
“臭小子,你总算醒了,可真能睡。”泰隆觉着背后的异动,转头对劫说。
“怎么了?到了么?”劫睡眼惺忪地喃语。
“拔出你的青竹剑,我们看起来要恶战一场了。”泰隆亮出梨花落,气定神闲地说。
劫此时才发现,在前方不远,一队人马正列队齐整的面对着这边,看上去黑压压的一片,人数应该在两千多人左右。
老师说:“你们两个先下马,这是大人的战斗。”
泰隆忙说:“我们也要战斗!”
老师并不理会,下马去抱起他们扔到了地上,然后说:“你们有任务。家就在前面,等下开战后你们趁乱逃开,若是我们败了,你们往前走,半日就到了。”
“任务呢?老师你还没说呢。”劫抬起头,认真地问。
“活着。”老师重新上马,面向二人说。
“喂!对面的是均衡的鸟么?你们的老家都被我们端掉了,怎么才回来啊?哈哈哈……”对面一个声音传过来,紧接着又是一阵狂乱的讥笑声。
“对了!还有个老头叫什么掌教大人的,不是号称有万人不敌的本领么?最后还不是被我们干掉了嘛!”
老师顿时怒不可遏,喊道:“均衡全体将士!为了均衡,诛邪!”
“诛邪!杀!”
劫和泰隆呆呆地站在原地。三百战士奋力拼杀,一次冲锋,再冲锋,人数众多的敌阵竟被冲乱了阵脚,四下逃窜。
泰隆拉着劫就跑:“快闪开,别让马给踩死。”
他们躲到一个草垛边,急切地观察着战场,却没注意到身后的危险。荆棘中,一个诺克萨斯士兵正惊慌失措地趴着。这是他从军以来第二次实战,而第一次是昨天下午围攻均衡寺院。飞溅的鲜血和横躺着的尸体让他感到痛苦,死亡离他那么近,他害怕自己被击倒,任由马蹄踩踏,血水浸没。他要逃走,逃回诺克萨斯去。
两个小孩出现在他眼前,他仿佛看到了希望。他缓慢地移动到两人的身后,一把抱住了一个捂住嘴巴,转身就跑。他需要一个人质,以确保自己平安的到达海岸,然后和岸边的接头部队会合离开。而刀光剑影人声马嘶中,劫全然没有发现泰隆已经掳走,自此生死成迷。
劫发现泰隆不见的时候到处找,最后坐在地上哭了起来,那是他与泰隆相识之后第一次哭,哭得那么伤心,像是要一次性把之前攒下来的眼泪全流走。
天蒙蒙亮,老师率剩下的百余人寻到了劫,得知消息。老师说,分离只为再次相见,再见时应该比现在更好。
……
“快闪开,别让马给踩死。”劫背对着泰隆,微笑着说出当年他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快闪开,别让海水淹死。”泰隆说着站起身。
劫也站起来,瞬间把影子就在原地,自己已经站在更高的海滩上。
“这是什么魔法?”泰隆出现在了劫的身后,不解地问道,“居然可以瞬间长距离移动,却又不能让人感知任何魔法气息。”
“这不是魔法。一个分身的小魔术而已。”
“呵呵,看来你在均衡学到很多嘛。”
劫不想告诉泰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只应承道:“还好。我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你可以运用如此强大的魔法能量?”
“既是魔法,自然不是常识。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泰隆似乎也刻意隐藏了很多事,比如他为什么找那个女人,为什么说“回去”。
劫也不过问太多,只想问清楚立场,“你,现在,是诺克萨斯的人?”
“不,我不为任何政权工作,这点你放心。如果未来有机会再见,我只希望我们不是敌人。”
“谢谢你,泰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