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荒原老者静静的看着诸葛量，那是一种很奇怪的眼神。
疑惑、恍然、欣慰、遗憾……就像一锅佐料放得乱七八糟的大杂烩，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老……先生？”诸葛量本想叫老头，临到口却觉得应该亲切一些更好。
“出师未捷身先死！哎……”老者莫名其妙的冒出一句古文。
“老先生的华夏语说得很好啊！”诸葛量赞叹道。这真不是他在拍对方马屁，这名老者的语音语调以及措词，若不是这一张异族的脸，完全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华夏人，或者说，燕京人！
“我也是一名种子！”老者出乎意料的道。
“看起来……不太像。”诸葛量端倪一阵后摇头。
“你是说长相？呵呵……哈哈……”老者突然放声大笑，一扫刚才醒时的萎靡。
“恩，我曾见过另一名种子，不过不知道他的名字。”诸葛量道。
“哈米德，哈米德。亚拉罕，他的华夏名叫傅国邦。”老者道。
“哈米德！复国邦？”诸葛量细细的咀嚼着这两个看似完全不相干的名字，那名其实还很稚嫩的面孔再次浮上心头。
“哈米德是我们族传说中的一名勇士，在光复故土的战斗中杀了不少敌人，敌国悬赏金币万枚要他的从头，他将自己的人头割下来送给一名刺客，那名刺客带着人头取得敌国国王的信任，最后将其刺死。”老者道。
“华夏也有这样的勇士和传说。”诸葛量叹息道。
“所以我要感谢你，我看过了那段视频，据说现在在东盟已经传疯了？”老者微笑道。
“啊？”诸葛量不解。
“就是哈米德自杀那一段，墨舞小姐最后冲入虚空的镜头简直美极了。”老者赞叹道。
简直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诸葛量恨恨的想着，要不要趁左右无人，将这个老头灭了口，实在是太讨厌了，看上去快七八十岁的老东西，怎么那么八卦？
“我看到你对哈米德做的努力，虽然是敌人，你却没有伤害他的意图。”老者见诸葛量脸色不豫，便转了开来。
“可是，他还是死了，因为我骗了他。”诸葛量摇摇头。
“两军交战，各凭手段，哈米德经验不足与你何干？况且当时的情况根本就没有成功的可能，就算是墨舞小姐作为人质，也没有任何敢将整船人的命运与之交换，哈米德是个直肠子的人，他根本就不会去想这些复杂之事。”老者慨叹不已。
“你让我来见你，到底有什么事？总不可能就这样不痛不痒的表扬我一下吧？”诸葛量道。
“当然不是。”老者笑道。
笑容很古怪，和刚才的目光一样，含混了很多说不清的意味在里面。
“没事我就走了，下午还有课呢。”诸葛量很讨厌被人卖关子吊胃口，老头你还真把我的客气当福气了？
“年轻人啊！……你相信命运吗？”老者轻叹，似乎对诸葛量的没有耐性感到一丝遗憾。
“不信！”诸葛量坚定的道，他才懒得陪一个深陷牢笼还不自知的老头玩你问我猜的游戏呢！
“……呵呵！”老者滞了滞，显然没料到对方不按自己的套路来，干笑两声后，只得自己继续说下去：“比如现在你和我这大地的深处重逢。”
“你这招泡妞挺不错啊！”诸葛量眼睛一亮，若是见到漂亮女孩便上前拉着对方的手，深情款款的问上一句，你相信命运吗？你我相逢在这风起的街道……只要不被当场扇耳光，多半这事就成了！
“量子魔法师泡妞何须用这么俗烂的台词呢？我们还是说正事吧！”老者苦笑着摇头。
“对啊，这样多好，痛痛快快的有什么说什么，东拉西扯半天都说不到正事。”诸葛量道鄙视着对方。
“我刚才说过我也是一名种子，我被送到华夏的一个家族庭里长大，那家人姓吴。”老者看着诸葛量：“说起来我算是你的师兄吧，我的老师名叫宁星空。”
“吴工？你是吴工？怎么……”诸葛量大惊。
吴工在燕大也算是一个名人，在大二的时候便显露出极高的天赋，联合了一批所谓的纨绔子弟，做了一件大事，燕大的学生里面，家境富有的实在是不少。
这些平日趾高气扬的年轻人对吴工却很是信服，吴工筹集资金的时候很多人根本不问原由就投了进来，在短短的时间内筹集了三十亿资金。
三十个亿看起来已是相当的多了，既使对于这些富家子弟来说也是这样，可是这三十亿投到国际能量市场就只能算是大海里的一股小暖流而已。
偏偏就是这一股小暖流，在吴工这只近乎神迹之手的搅动下，却在整个能源领域掀起了一场巨大的风暴。
什么无中生有、抛砖引玉、偷梁换柱、瞒天过海、浑水摸鱼、金蝉脱壳……最后走为上，这一整套计中计中计施展下来，国际能源市场被这场风暴摧残得一片狼藉，而吴工他们则带着上百倍的利润潇洒的走人。
这件能源公案在十多年前可是太有名了，当时被调查的时候东盟安全局的人还上门拜访过宁星空，不过那时诸葛量却没什么印象，长大了才知道宁爸居然有一个这么无法无天的学生。
吴工的绰号就是无法无天，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的做出寻常人难以想像的事，可不就是无法无天么。
后来吴工毕业后进了一家大型的能源银行工作，然后便听说莫名失踪了，有人说是那次事件后被仇人报复，有人说他得了重病否则也不会拼着得罪那么多人去赚钱，反正就没人想到他是回去荒原了……
可是，算算日子，吴工如今也不过三十多岁吧？正值壮年的大好年华，怎么变成这样一个垂垂老矣的大胡子？
“你不相信也是正常的，在没有去过那个地方之前，我自己都不知道那里究竟恶劣到什么地步，或许用地狱都无法形容那片绝地。”吴工的脸上涌起哀伤的神情。
“吴……师兄！”诸葛量不知说什么。
“请叫我菲拉斯，我的族名叫菲拉斯。迈赫迪，我愧对于养父母给我的姓名，也愧对于恩师，他们因我受了不少牵连。”吴工叹息。
“你对于荒原了解多少？”菲拉斯没有让伤怀持续下去。
“不多，几乎没有什么了解，知道的那些都是官方的说辞。”诸葛量摇头。
对他而言，荒原就是笼罩在那厚厚的死亡迷雾中的废墟世界，神秘而遥远，要不是这次琉璃光号事件，根本就和他没任何关系，连茶余饭后的谈资都算不上。
“以前的我也像你一样，不过当圣地的引导使者找到我时，我才知道那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菲拉斯的语气悲凉。
诸葛量没有接话，静静的听着。
“生活在文明世界的人，以为没有水，没有粮食，终日生存于遍布辐射尘埃的阴云下，已经是绝地了，其实那远远还不足以形容那片绝狱之地。”
“对于辐射，我们的族人已经找到了对抗它的方法，不过代价也是相当大的，你看看我这张连你都不敢相信的脸就知道了。”菲拉斯道。
“……时间？”诸葛量不确定的问道。
“准确的说，是生命。利用生命力的流逝来对抗辐射对身体的侵害，科学的说法就是提升新陈代谢，加速有害物质的排出。”菲拉斯轻描淡写的道。
诸葛量震惊不已，倒不是对这种技术震惊。
激发生命力使人体的极限无限的拔高，在生物技术已经相当成熟的今天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特别是在对超强战力极度需求的军方，这类的实验已经有太多例子了，例如降低神精敏锐度让士兵失去痛感可以大幅降低伤病对军队战力的影响，这算是比较温和的了，还有通过药物刺激肌肉生长，让一些基因契合的人可以在最短时间内成长为武力恐怖的人形战车。
不过这些明显是违反人性的做法在明面上是受到各方监督和制约的，而且这些经过特殊处理的生化怪物的生命力却非常脆弱，简单的来说就是浓缩生命提高能力。
诸葛量震惊的是，荒原遗族的人口繁衍本就困难，这样的做法无疑是饮鸠止渴，可是偏偏荒原遗族还这样屹立在那片绝地，一定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菲拉斯没有让诸葛量费神去猜，而是直接说出了答案。
“荒原遗族，不，应该说是荒原原住民，他们实际上已经不算是人类了。”
“怀胎二月就能出生，出生后就能走动，三年就能长大成人，除去非正常死亡，他们的寿命只有十年，这是按照文明世界的时间标准来算的。”
“他们没有太高的智慧，能够在五年之前学会服从命令就已经很不错了，能够学会说话的寥寥无几。”
“这……”诸葛量难以置信的看着对方。
“生命的适应力和随机进化远远超过人类自己的想像，只是三百多年，我们的族人就变化成了一群除了战斗别无所能的人型机器。”菲拉斯道。
“战斗？你们……和谁战斗？”诸葛量惊讶的问道，荒原那种鬼地方，会有谁愿意跑那儿去打架啊？
“自然是文明世界！”菲拉斯冷笑道。
“怎么……可能，那里难道还有大量的能源？”诸葛量想来想去就只有这样一个可能。
“那里怎么可能还有能源！”菲拉斯道：“人类不是除了能源就没有其它的欲望了。”
“我想不出来！”诸葛量摇头。
“你当然想不出来，如果我仍然呆在文明世界，我同样也想不出来这个世界还有打着援助口号为名建立研究基地，暗地里却以捕获我们的族人为研究目标的混蛋。”菲拉斯愤怒的道。
“啊？”诸葛量张大了嘴巴，以荒原遗族的族人为人体实验的目标？这也太……，就算人家沦落得再惨，也还是人类啊，怎么就变成实验对象了呢？
“你若是不信也罢了！”菲拉斯叹息道，这样的事情对于一个在文明世界长大的年轻人来说，确实难以想像。
“不，我相信你！”诸葛量定了定神。
宁爸曾经说过，在他亲自所教授的学生中，吴工是最优秀的，没有之一。
诸葛量深知宁空星的眼光，校长大人说好的人，怎么会差。
“其实若只是实验，那还不算什么。”宁空星叹了口气。
“虽然人体实验残忍，可若是借那些势力的庞大实力能够研发出改善那片土地的方法，牺牲一些族人反倒算不得什么。”
“我们最大的敌人是那些深藏在迷雾中的怪物。”菲拉斯脸色凝重。
“怪物？”诸葛量睁大了眼。
“怪物！”菲拉斯肯定的点头。
“辐射变异？”诸葛量道。
“是，也不是！”菲拉斯点头又摇头。
“我被弄糊涂了！”诸葛量苦笑。
“原本我们也以为只是在辐射环境中变异的物种，像小牛般大小的老鼠，颚齿能咬断金属的蟑螂……这些都不算什么，只要武器能对付的，我们都不怕。可怕的是那些武器完全起不了作用的怪物。”菲拉斯眉头深锁。
“武器对付不了？”诸葛量讶然。
“没错，至少常规武器对付不了。”菲拉斯确定的道：“其中有一种我们称之为迷雾之泥的怪物最为恐怖。”
“迷雾之……泥？”诸葛量又是苦笑，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白痴，对方说的话似乎都理解不了。
“泥！那怪物就像一滩烂泥，有时是一团，总之什么形状都不重要，因为它会变形。”菲拉斯道。
“变形？”诸葛量问道。
在生物世界里有很多奇怪的东西，也有会变形或者变色的物种，不过那些只是相对而言，例如变色龙会根据环境变色，也有鸟类会根据季节改换羽毛的颜色，也有一些深海的生物会随着压力改变形状来适应环境，至于陆地上也有像刺猬那样变成一个球来保护自己的动物。
不过诸葛量相信这些和菲拉斯口中的变形肯定完全不一样。
“对，只是它没有具体的变形模式，似乎是根据需要而进行变化。最开始它出现的时候是薄薄的一大片，就像是潮水蔓延的样子，它会悄无声息的将你包围起来，等你注意到它时，你会发现前后左右全是它的存在，然后迷雾之泥会沿着你的身体向上攀延，一直将你整个包裹起来。被吞噬的进去的物体没有任何残渣留下，似乎它从不排泄一样，也没有人知道它具体有多大，我们曾发现它吞噬过最大的物体是一只迷雾双头犬，那是一种在辐射中变异的犬种，站立起来足有近二十米高。”
“嘶……”诸葛量倒吸一口冷气，这也太奇幻了吧，这还是地球吗？
“我的族人们与迷雾之泥周旋了三百年，从来没有能杀死它，事实上我们是在竭力的躲开它，一旦被它发现，少则十数人，多则上百人，它的胃口简直就是个无底洞。”菲拉斯道。
“为什么不朝外面求助？”诸葛量问。
“你觉得我们能求助谁？对文明世界而言，我们不过是被研究的实验品，我们不仅要捕获大量的危险变异生物给那些人来换取粮食和水，还要搭上自己的命，你说我们应该相信谁？”菲拉斯激动的叫道。
诸葛量无言以对，从一个意气风发只手反转乾坤的年轻俊杰短短十数年变成一个为了族人的命途殚精竭虑却难以回天的皓首老人，摧毁他的不仅是拖负全族的巨大压力，还有环顾四周却发现无援以待的孤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