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关键时刻,怎能漏气!”陈若缺如梦方醒,一声惊呼道。
反正周围的人已经习惯了他鸡同鸭讲的自说自话,也就没把他莫名的惊呼当成什么可疑的事。
再说陈若缺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要是这些猴儿真能看到无体的师父,那就索性让它们一睹“魂交”——灵魂交流的奇观吧。
“可是师父——这气到底该怎么用,才能既不伤到它们,又能把这该死的草鞋解开呢?”刚一开窍,陈若缺旋即又陷入“有气无处使”的困惑。
“你这话才算是问到点子上啦——”说到这儿师父故意卖关子地一顿。
“师父,我求求你老啦,有话快说有屁……啊不是,我是说有什么指教就赶紧的吧!”陈若缺火急火燎道,“徒弟好容易在人前攒足的威风,眼看就快要威风扫地啦!你老也看见啦,这些彪形大汉可都是给我下跪的,你还要我跪在这只猴子脚前,给它解鞋带解多久呀!”
“怎么?怕给猴下跪没面子?也没谁逼你呀,不想跪你就起来呀?”师父那股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老顽童的劲头又上来啦。
“师父——”陈若缺眼泪都快下来了,“——我都已经跪这么久了,这鞋带解不开,我哪有脸起来呀!”
“哈哈哈哈——”,亏他老人家这个时候还能笑得这么酣畅淋漓,“——哎呀,我的傻徒儿,为师最喜欢看的,就是你现在这副欲哭无泪、痛不欲生的可怜相——哎呀呀,看的为师真是要多舒心有多舒心——”
你个老变态!陈若缺在心里骂道。
但嘴上只能假装生气道:“哎呀师父——”为脱离窘境,陈若缺甚至连撒娇这一大招都用上了,“——你要在这样,徒儿可破罐破摔了啊,只能直接头也不抬掉头就跑,骑上駮小闹就落荒而逃啦——”
“咦——那可不行——”看来这招还真有效,“——这做戏要做全套,哪能演到一半就散场了呢?”
“那你老还不赶紧的?!”一听有戏,陈若缺当然立刻催戏道。
“其实你小子刚才说到了一个关键——那就是解鞋带。”师父这才将一切娓娓道来,“如果我所料不错,编这草鞋用的正是南蛮特有的蒐草。所谓‘蒐’,就是精灵的意思。这种草活着的时候生命现象异常活跃,不但形似海带,而且能像海带一样不断地摇摆蠕动。但拔下来干枯之后,却异常地坚韧,别说撕扯了,就是用火烤,也只能烤焦,而不能烤化……”
“啊?这可比高科技纤维还厉害呀,不但能防物理伤害,还能防火……要照这么说,这鞋带死活是解不开啦……”陈若缺泄气道。
“靠任何外物和外力确实都是枉然,所以只能让它恢复生命力,靠它叶茎本身强劲的扭力来给自己解扣。”
师父的话陈若缺越听越晕乎:“这什么鬼草都被变成草绳了,还怎么恢复生命力呀——”不过随即陈若缺便灵机一动接道,“啊——我知道啦,可以在地上挖个洞,然后让这些猴儿连草鞋带脚一块儿扎进泥土里,然后再填上,再浇上一些水——嘿嘿,这样搞不好这些草就能活过来啦……”
陈若缺在心里好不得意。因为这一灵感,其实是源自他心仪已久的,用泥土包住的叫花鸡。
“可是这草叶不是种子……再说……”幸好陈若缺在师父发飙以前及时醒过了点味儿来,否则又得是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其实师徒俩斗嘴都到这个时候,周围的人与猴的脑袋上都已是左一大滴汗,右三大条黑线。
谁也没搞懂这威风的王者为何迟迟跪在一只猴子脚前,手上不作任何事,深埋的脑袋憋得已是青一阵紫一阵,而且嘴里还在不停地自说自话,就像是在念什么感情跌宕的咒语一样。
尤其是那只被他“捧臭脚”的领头猴。自从陈若缺一靠近,他就金鸡独立地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到现在早就全身酸麻,大汗淋漓。可还是只能低头看着陈若缺久久不愿抬起的后脑勺,不知该如何是好。
“为师不是一开始就已经开门见山告诉你了嘛——”这次总算换作师父欲哭无泪道,“——用气——只要把足够的真气瞬间灌入草绳之中,就像你们地球上给垂死的人做心脏电击一样……”
“等一下,师父——”作为一个地球人,陈若缺觉得自己有必要对师父的说法做一些纠正,“——给垂死的人做心脏电击或许有用,但要是这人已经死了,成了一具尸体,而这具尸体也已经干枯成了木乃伊……那别说心脏电击了,就是遭雷劈估计也没用啊——”
“你懂个球啊,这正是蒐草真正最特别的地方——”师父当然不容自己的权威受到无知的挑战,“——它之所以扯不断撕不烂,用火烤也烤不化,就是因为它主茎中的‘蒐精’也极难腐化。它们就像这蒐草脊椎中的脊髓一样,就算被连根拔起,失去生命迹象,这些‘蒐精’也不过是被封存,就算被埋在地里成千上百年,成了化石,也依然不会完全腐化。所以只要你能瞬间注入足够的真气,用真气将这被封存的‘蒐精’贯通,就能让它产生瞬间‘诈尸’的效果……”
“啊?这可真是比小强还强的小草啊——真是要成精啦——”
陈若缺好像突然就被这比化石还要顽强的“草根精神”给震撼到了。
人总有一种愿意天真的冲动,愿意相信“强者恒强,弱者恒弱”。总是在意味地追求好高骛远的上进,却总不愿意低下自己骄傲的头,看一看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小草。
殊不知无论你如何争强好胜,生命也同样不过如白驹过隙,匆匆那么几十年、上百年。而当你埋身大地,被万蚁腐蚀,尸骨无存,变成煤炭之后,那可曾经被你踩在脚下的小草,就算被晒成干草、拧成草绳、烧成草棍,也依然顽固不化,还是那副扯不断、撕不烂、烧不成灰烬的硬骨头。
不,这小草有的并不是一副硬骨头,而是一腔硬骨气。
任你万兽之王、千军之将、王者之尊……最后物是人非、沧海桑田之后,都不比一颗小草更能经得起世道轮回的摧残与侵蚀。
所以呀,当你自以为是,目中无人的时候,又怎知道那个真正能挺到最后的强者,不是正被你轻易地踩在脚下呢?
不知不觉间,陈若缺似乎已从这蒐草之中,悟出了些许哲理。
这么一悟,什么面子呀、脸红呀之类的感觉就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不在觉得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久久跪在一只猴子脚下有什么可尴尬的。
要为他忽然发现自己并不是在给这只猴子下跪,而是在给套在这猴子脚上的草鞋下跪。
而以这草鞋的精神力量之伟大,绝对配得上陈若缺这个被众人膜拜的人,对它的一跪。
“好吧,就让我见识见识你,你到底有没有本事自己把自己撸直——”
一语将出,陈若缺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用双手的虎口分别卡住鞋口的两个马蹄扣,旋即调整呼吸,开始以“收气”之法,在丹田继续尽可能强大的气力。
“呀——”
随着将积蓄的气力瞬间转“收气”为“放气”,如两条长龙一般贯穿双臂,再经由手指灌入绑成马蹄扣的“鞋带”。
师父说须灌入足够多的真气……陈若缺也不知到底多少是足够多,于是只好就高不就低,拼尽全力灌气。
其实陈若缺每一次能够击退敌人或驯服顽兽,靠的并非超强的实力,而是他每次都敢不计后果地拼尽全力……
当然他****运也确实不错。每次他拼尽全力,都刚刚好能够勉强过关。
虽然他现在已是精疲力竭到早已饿过劲的程度,但拜他这种“缺心眼”的搏命精神所赐,他的真气总算是感动天,感动地,也感动了被他握在手心不断撸啊撸的小草……
随着真气的灌入这小草果然从枯黄色回春到藏青色——也不知这颜色到底是小草本来的颜色呢还是诈尸之后才会呈现的颜色。
又过了一会儿,陈若缺果然感觉到手心的草环开始像一条环蛇一样不安分地蠕动起来。
这一动不但动得陈若缺手心痒痒的,也动得他心头痒痒的,实在是很想把手摊开,见证一下这奇异的一刻。加之真气也确实消耗殆尽了,陈若缺干脆最后一阵狂撸“呀——”,然后双手放开,瘫坐在地上。
这一下不但他能见证到,周围所有的“人猿”也都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尤其是那只领头猴,它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装神弄鬼的家伙给自己捧了半天的臭脚,居然能捧出如此惊艳的效果。
只听“啪——”的一声,领头猴脚上的马蹄扣果然自行崩解成一条不断飘摇的海带般的鞋带。
不但如此,解开一个扣之后,已完全融入其中的真气,还顺着师父所说的脊椎般的主茎,一路向连成一串儿的其他扣传导过去。
一路传导,一路回春变色,一路恢复生机不停蠕动……最后随着一连串的“啪——”,所有猴儿脚上的马蹄扣都被解开来。
这一下不但所有被草鞋套住的猴儿得以解套,就连那些醉酒的猴儿见了这一幕,酒也瞬间被惊醒。
如此一来,陈若缺不但在众人面前挽回了颜面,而且被众人与众猴一同变本加厉捧上了更高的神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