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偶像”一落地,首先关心的就是自己的形象,赶忙放下龙头棍,拍打身上的尘土。
其实他也不是关心形象,主要是觉得这身新衣服鸣子刚给自己缝制的,才穿这么一会儿就满身恢,实在是觉得对不起人家。
可他刚俯身把龙头棍摆在地上,周围的粉丝们又立刻炸了锅。
就好像这龙头棍是国旗的一角一样,绝对不能沾地。几个人又同时把自己的双手像簸箕一样飞铲到龙头棍下方,将其捧在层层叠叠的手掌之上。
其实刚才那块飞扑而来的垫脚石陈若缺并没看见——要是看见估计也就不会被绊倒了。
而这一次飞铲而来的“手掌地毯”可就在他眼皮底下,他是看得真真切切。
自己这边,想也不想地就把龙头棍随手一放,然后直起腰来自顾自拍打起身上的灰尘。
可人家那边却是想也不想地就擦着地面俯冲下去,就为了不让自己随手放下的龙头棍沾染灰尘。
而他们自己呢……哪一个不是灰头土脸,有的人情急之下甚至把手臂上的皮都给磨破了。灰尘敷在伤口上,也毫不在意。
这些人的扮相本来就跟犀利哥脱了大衣,光和膀子的感觉。再在泥土松软的地面上这么一扑腾,更是滚地龙的感觉。简直比对面的猴子还脏得不想话。
可当趴在地上的他们小心翼翼地跪起身来,把一尘不染的龙头棍,用他们手手相叠而成“托盘”重新捧回陈若缺身前时,他们眼中放出绽放出的喜悦眼神,是如此的圣洁,又是如此的纯净。
此刻陈若缺的斗篷上的“王”字虽然还蒙了一层灰,但陈若缺不再“臭美”,而是颤颤巍巍地从他们的层叠的手掌中接过龙头棍,然后不自觉地将一滴热泪落在了他们刚腾空的掌心上。
陈若缺虽然是一个动不动就喜极而泣或欲哭无泪的货,但或许是因为从小根本没有人真正疼爱他的关系,他打从记事起,就很少流下感动的热泪。
记得在地球上,自己唯一一次流下感动的热泪,还是双儿把自己温暖的玉手握在自己手上的时候。
而在来到这外星异国之后,要是陈若缺没记错的话,上一次偷偷流下感动的热泪,是在被女王奉为贵宾之后,第一天在模范村过夜,那一村老小为他举行热闹的篝火晚会的时候。
不过那时除了被那一村老小感动,恐怕更多的还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的泪水。庆幸自己还活着,也“庆幸”自己真的“如愿以偿”,离开了地球……
当然啦,其实严格说来陈若缺最近一次流泪应该说是被弦子一统猛抽的时候。那其实也是一种感动——一种灵肉凌虐到突破官能极限的难以言表的感动。
不过像这种变态的时刻,也不能排除是由于泪腺被抽失控了,所以才不由自主地泪流不止。
不过这一次,陈若缺是真的被感动了。想来这已是盘瓠子民给他的第三次感动,也是第三次的震撼。
第一次的震撼,当然是躲在树洞里偷窥到的天孕仪式。
第二次的震撼,当然是那由盘瓠全民一人一条肉嗓子搭建起的“声讯网络系统”。
第三次的震撼,当然就是此刻。
如果说第一次震撼他的,是盘瓠人极富视觉冲击力的野性张力和天孕仪式的神秘舞蹈;第二次震撼他的是盘瓠国万众一心众志成城的可怕凝聚力和比高科技还要高效的原始力;那么第三次震撼他的就是最干净的心灵和最神圣的信仰之光。
而第一次的感动,当然就是那篝火晚会……虽然事后他知道所有那一村老小都在暗中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第二次的感动,当然是边寨夜袭时,躲在山坡上看到天生就是战士的盘瓠子民,是如何奋不顾身地用自己的血肉去与敌人拼杀……虽然事后他知道那不过是女王导演的一出苦肉计。
第三次的感动,当然还是此刻。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真的产生了一种“自认为王”的错觉,真的愿意为这些对他顶礼膜拜的子民去奋勇杀敌,甚至葬身沙场。
虽说他曾经真的为了盘瓠子民而拼死搏杀巴将军,可深究起来,那不过是“一时冲动”,“意气用事”,犯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老毛病。
而此时此刻的这份豪情壮志,那才是真正的甘愿赴死,甘愿牺牲。
而跪在他面前的“子民们”,恭捧着那滴已摔成八瓣儿的泪珠,就好像得到了来自天堂的圣水一般。
每个子民的眼角,也立刻泪如泉涌。
这难道就是眼泪版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一场临时起意、即兴发挥的哭戏之后,陈若缺才想起原定的剧情,欠身绕出围跪的子民,继续朝猴儿们走去。
子民们当然不会就这样轻易地“放过他”。
他一路走,子民们就保持跪姿用膝盖蹭着地面一路尾随。
其实陈若缺滴落在他们手心的那滴泪水,混合着他们手心的泥土,早已风干。可他们还是一直把手抬起来捧着,不愿放下,更不愿沾地。
如果说之前陈若缺对于这样的“跪式服务”心里还有些小享受——要不然也不会装模作样地说什么“平身”了,那现在这一幕让他真的只剩下于心不忍。
他忙转身把跟的最紧的一个扶起来,然后对后面的所有人都做了一个请起的手势,并不觉地自叹道:“哎……你们就算真把我当成了什么皇亲国戚,又何苦如此作践自己呢……”
即便听不懂他的自言自语,子民们还是按照他的手势站起,对他显得更加的感激涕零。
可一见他俯下身去看那些猴儿,大家又都立刻降低重心,跪倒在地。就好像比他站得更高,在他们心里都是一种莫大的罪过。
见此状况,陈若缺也只能没办法地摇摇头,旋即转过身去继续研究猴儿的表情。
显然这些猴儿要不是脚被套住或醉到双腿发软,见他逼近,早就逃之夭夭了。
不过困在原地的它们见了陈若缺对待自己子民的仁爱与慈悲,对他的莫名恐惧无形中似乎有所缓解。
虽然陈若缺走到它们面前俯身蹲下的一瞬间,所有猴儿还是下意识地尖叫着向后拚命挣脱。
很多被草鞋套住脚的猴儿都跟他之前下马时一样,由于大不了踉跄而向后摔了个仰面朝天。
而醉了酒的猴儿大多都只剩下在地上蠕动的份了,偶有一只“酒量”比较好的,勉强站起,拚命向后退逃去……没成想逃出去没两步就撞在了酒罐上。
这只“司马猴一撞缸”,酒缸立刻被它用头捅个大窟窿,随即沿窟窿开裂,碎裂成两半儿。
不但这只司马猴呛了一肚子的酒,酒撒满地之后,躺在地上的那些醉猴还一面骂骂咧咧,一面忍不住伸舌头去舔地上的酒……可见它们的酒瘾有多大。
这一出接一出跟动画片一样滑稽的画面,不但陈若缺被逗得冷笑连连,跪在他身后那些率性的盘瓠大汉一见陈若缺都笑了,他们立刻便恢复了爽朗而狂放的“笑像”。
陈若缺当然不会介意,不会觉得他们这是对自己的忤逆,反而很庆幸他们终于不再那么拘谨,敢在自己面前作为自己了。
其实这恰好说明了盘瓠人的单纯与率性。他们之前对陈若缺的恭敬,并非是出于什么伪君子的“礼教”或“规矩”,而是发自内心的信仰之光。
而他们现在放肆的“笑像”,更是说明他们已经把陈若缺当作了自己人。既然是自己人,那又何必在他面前有一丝一毫的伪装与收敛呢?
这就是盘瓠人的逻辑。
一种文明落后、不遵礼教、毫无素质的逻辑。
一种或许只会存在于原始社会和理想社会的逻辑。
如此一来,现场气氛终于又恢复到陈若缺出现之前的感觉。人们前仰后翻地捧腹大笑,猴们一面念念有词地咒骂,一面上演洋相百出的滑稽戏。
不知不觉间,猴儿们对陈若缺的恐惧就被冲得越来越淡。
这时突然有一个胆大的盘瓠大汉猫着腰跳步进入陈若缺的视线,挡在他和猴儿们之间,然后傻笑着冲他一边比划一边饶舌。
陈若缺当然是听不懂他的话,但从他指一指那些猴儿,又抹一抹自己的脖子的比划不难看出,他是在请示自己要不要把它们全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