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说这不过是个巧合?这些猴儿们不过是恰好指着他,又骂了一句脏话之类的,只不过这句脏话正好跟他的姓发音相同?
可这句连猴子都知道的脏话,自己怎么到现在还不知道啊?
再说看它们那仿佛被吓破胆的样子,就好像是在不断地指着自己喊“鬼呀——鬼呀——”,怎么看也不像是在咒骂他的样子。
再一想到刚才这些猴儿一见到这群盘瓠人,也立刻指着他们脱口而出盘瓠的两大姓氏……陈若缺还是更愿意相信它们是在叫自己的姓——即便这种可能按常理来说,其实比骂脏话要荒诞得多。
但谁让这里是见怪不怪的盘瓠国呢?一个在别处最荒诞不经的解释,在这里保不齐就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陈若缺一面不断地在心里像这样劝说自己,一面点着头自我安慰道:“嗯——没错,要不是因为这个地方时在太不合逻辑,自己之前关于叫花鸡的推理,也不可能出现这么大的偏差……”
这话一听就知道又是“毛利小五郎”附体的语气。
看来陈若缺虽然从小被小伙伴戏称为“缺心眼”,但或许正因为如此,其实他打从心眼里比任何人都更渴望自己的智商能够得到别人的肯定。
只可惜至今为止,他都已经从地球穿越银河来到太古星啦,这都还一直没遇到这样一个愿意不吝溢美之词,对他的“心眼”做出正面评价的人。
好容易有了个跟自己肚子里的蛔虫差不多的师父,同自己“神交”的时候还老也不忘把“蠢货”呀、“笨蛋”呀、“白痴”呀、“傻瓜”呀之类的亲切昵称挂在嘴边。
在这样持续不断的打击下,还能对自己保持一种越挫越勇的自信,也不知这到底算是阿Q精神呢,还是还是真的藏得太深呢?
陈若缺没什么文化,从小看见古文比其他孩子还头大,可因为自己的名字叫“陈若缺”,一个偶然的机会从小报杂志上看到引述的《道德经》里竟然正好有“大成若缺,其用不弊”一说,当即心生一种找到归宿的亲切感。
此后不但对“大成若缺”四个字有了特殊的情怀,就连与“大成若缺”类似的所有“大×若×”的表达都有了一种爱屋及乌的好感。
比如《道德经》中还提到的什么“大盈若冲”、“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大白若辱”呀……还有苏东坡在一首诗中提到的“大勇若怯”和“大智若愚”呀……
就好像除了他“陈若缺”以外,在那个他真正属于的地方,还真有几个名字分别叫做“殷若冲”、“雉若屈”、“乔若拙”、“卞若讷”、“白若辱”,以及“雍若怯”和“智若愚”的兄弟姐妹存在一样。
而在这个他们真正所属于的地方,他们才是真正指掌天地乾坤的人中龙凤,天之骄子。
至于说在浩瀚的星河之中到底有没有这么个地方……这个地方又有没有可能恰巧就是太古……那就只有天知道啦……
总之无论别人怎么嘲笑打击,他自己也同样如何不灵光、不争气,可在他的心底,他总有一种天生我才必有用的天真,总感觉冥冥之中自己才是茫茫人海中最与众不同的那一个,总相信自己这“坨”“大成若缺”的金子,总有一天会光芒万丈。
就好像周星驰电影里的每一个出生渺小受尽欺辱的男主角一样。
所以眼下,陈若缺以自己“大成若缺”的“缺心眼”这么一推理,又发现了一个无论难以解释的疑点——但愿这一次的推理不会再像“叫花鸡”那一次一样,比周星驰的电影还要无厘头。
那就是就算这些猴儿真能以某种未知的方式知道自己的姓陈,可又何必眼中充满如此吓人的恐惧呢?
难道这恐惧是冲着駮小闹?可它们那一双双的小毛爪指的明明是自己呀。
难道是因为自己这身虎皮打扮?这也应该不至于呀。在这怪兽比野兽还常见的盘瓠国,要是某种动物见到另一种动物的皮革就吓成这幅德行,那还混啥呀?再说它们连把巨虎生撕活剥了的駮小闹都不怕。
陈若缺静静凝视着这些依然在不断指着它“点名道姓”的猴儿们,在它们那一双双占据了半张脸大的一双大眼睛中,陈若缺发现它们的瞳孔无一例外都已经放大到了极致。
就好像它们虽然是在盯着自己,但注意力其实并没有聚焦在自己身上,而是扩散到自己的周围,被某种萦绕自己身旁的东西给吸引了。
再结合它们仿佛见到鬼一般的恐惧,就好像吓到它们的根本不是什么外形的表象,而是它们的眼睛仿佛真的看到了什么那些盘瓠人根本看不到的东西。
那这种用普通肉眼看不到的东西到底会是什么呢?
难道是自己丹田之内的“玄涡流”或不断往外散发的玄空真气?就算它们真的能看到气,可这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哎,陈若缺要是真能像现在转动“玄涡流”这么自如地搅动他的脑汁,那估计从小到大根本不可能有人会叫他“缺心眼”。
可有的时候一个人的反应越迟钝,他反而越容易陷入自己舒缓的思想河流之中。在地球上,这种现象的俗称叫做——发呆。
在不知不觉发了有将近二十四秒的呆后,陈若缺终于在最后时刻,以跨越式的思维,投出了一个超远距离的压哨三分:
难道说这些猴儿,真的像那孙猴子一样有火眼金睛……不但能看出自己的姓氏,还能看到寄生在自己体内的……师父!
这个想法虽然很有种“做贼心虚”的味道。按常理来说,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可能是他自作多情。
但陈若缺还记得自己当时在昏暗的小巷中,见到师父这个套着脏风衣,戴着破草帽的无体人士时,所体会到的那种快要窒息的惊悚……和此刻眼前这些猴儿们像是已经快被吓疯了的感觉确有异曲同工之妙。
再说在这样一个光怪陆离的地方,自己身上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秘密,被一群一见面就能叫出自己姓氏的猴子发现……像这样以一种不合理对应另一种不合理的现象,搞不好反而才合理。
反正现在陈若缺对一切不合理的事物早就见怪不怪,反倒是对合理的事物越来越少见多怪。
为了进一步搞清楚事实真相,既然駮小闹已经被盘瓠子民团团围住,陈若缺打算翻身下马,独自走到那些猴儿面前去一探究竟。
陈若缺才刚像平衡木上的体操运动员一样用单手撑在马背上,把整个身体撑起,然后把瘸腿甩过来双腿并拢。
顺势正要从一侧落地,就跪在下面的一个盘瓠子民眼疾手快立刻一个猛虎扑食,扑将过去。完全是以堵抢眼的紧迫感,用自己的背给陈若缺当了垫脚石。
要没有这块人肉地毯,陈若缺本可兜着披风,威风凛凛地完美落地。可打着赤脚的陈若缺一踩这软软乎乎的一团,反而一惊,一时平衡全被打乱——
这就好像一个人抹黑下楼梯下到最后一级的时候,你以为前面还有一级,于是照常向下迈步,结果其实已经是平地了,那肯定得闪个踉跄
——可谁让陈若缺有一条腿还不听使唤,该它打踉跄的时候它偏偏只能戳在那不动,于是乎就像一颗人体保龄球一样失去重心,摔翻在地。
“哎呀——真是丢人呐——”陈若缺四脚朝天躺在地上哀嚎道。
大风大浪都闯过来啦,想不到在粉丝众目睽睽的跪围下,竟愣是把垫脚石踩出了绊脚石的效果,阴沟里翻船……
其实对于一个残疾人来说,最让人沮丧的并非是干什么非比寻常的大事时,所遭受到的重大挫折,而恰恰是在日常琐事,人人都能做的事,你却做不到。
越是这种细小的打击,越会像针尖一样锐利,扎进你自尊的最深处。
一见偶像狼狈摔倒,众粉丝们立刻七手八脚一拥而上,把陈若缺像抬轿子一样,四手四脚抬离地面。
陈若缺只能庆幸粉丝们忠诚度如此之高,竟对自己这个瘸子如此的不嫌不弃。
“好啦好啦——大家放我下来吧——”一转眼的功夫,陈若缺便又从自卑瞬间膨胀回当偶像的自大,得意道,“——像我这么一个平易近人的人,这脚怎么能不接地气呢?”
这些盘瓠人自然听不懂他在嘟囔啥,不过看他的三肢(那条瘸腿除外)在不停的挣扎,也就让他的脚掌重新触到了地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