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将军被一击毙命,整个“四丁四甲阵”似乎也被自己激起的冲击波一冲而溃,那被巴将军挟持的另外两个婴儿,还能有命吗?
弦子负气而走后,陈若缺仍然一动不动蜷缩在“墙角”,脑子里持续不断地萦绕着这一问题。
这一看似其实并无太大悬念的问题。可陈若缺还是固执地——当然也是自欺欺人地,把这件明摆着的事,维持在一个疑问的状态。
因为无论如何,他也无法面对两个婴儿居然是死于自己之手!
难道说,自己真的成了一个杀婴凶手?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个残酷而血淋的事实,将摧毁陈若缺一切继续苟活于世的勇气。
半饷之后,有人再度掀帘进来。
陈若缺神经质一般从地上一路摸爬上前,以为来人不是弦子,就是鸣子。可想不到来的却是一个身形明显要比弦鸣二子都高大威猛的盘瓠女仆。
她猫着腰,从树洞钻进来,放下一个盛满美酒佳肴的托盘,冲陈若缺发自内心地恭敬一笑,然后比了一个请他用餐的手势,便又猫着腰退了出去。
陈若缺此刻虽然无心暴饮暴食,可三天三夜的饥饿偏偏这个时候,一股脑冒了出来。
忧郁与惆怅,终究抵不过三天三夜的辘辘饥肠。陈若缺还是心不在焉地小口小口把酒肉不断往嘴里硬塞着。
一面塞,一面想……自从来到太古,哪次吃饭不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好不痛快。一方面当然是因为练功消耗过大,另一方面也是这盘瓠的山珍野味确实太过鲜美,让人欲罢不能。
而这绝对是他在盘瓠吃的最郁闷的一餐。
“杀人?难道我真的是杀人凶手?不,我杀的还不是人,而是婴儿,两个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根本还没有机会真正开始人生的婴儿!”
吃着吃着,想着想着,陈若缺塞了满嘴的食物无论如何就是咽不下去……可他还是不断往嘴里继续塞食物……塞到最后,鼻子一酸,多到就快把嘴巴撑破的食物不得不全部又吐出来。
既然吃不下去,那就只能求醉。
泪眼婆娑的陈若缺干脆举起陶罐,“咕嘟咕嘟——”将一整罐的美酒全都倒进胃中。
奈何这美酒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异果酿成,又加了什么奇兽的精华,营养价值太高,度数却太低,只能越喝越醇,却怎么也喝不醉。
放下酒罐,陈若缺突然灵光一闪:“哎呀,我可真是蠢到家啦!何须舍近求远找什么鸣子。那个不声不响,却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的“超级记录仪”,不就一直住在自己脑子里吗?”
想到这儿,陈若缺立刻毕恭毕敬地匍匐在地上,额头点地,悄声道:“师父——师父——您老要在的话,就快现身吧——师父——师父——”
“哎,我的傻徒儿,我说你也太不担事啦。”一直都在的师父,果然若无其事道。
“师父,求求您告诉我,那两个婴儿后来到底怎么样啦?”陈若缺却已然泣不成声。
“没出息的东西,先吃饭!吃完了我再告诉你。”
“可是师父……”
“听师父话,快!”师父的话严厉之中似也透着慈爱。
陈若缺只好重又爬到托盘前,继续先前不断往嘴里塞食的程序。
不过比起先前只有塞食和咀嚼这两个步骤的死机状态,总算是多了艰难下咽的第三步。让整个程序能够不断重复,虽然非常勉强。
好容易把所有能吃的都给吃下去后,陈若缺长吁一声,悄声道:“师父,现在您总可以说了吧?”
“说什么说,你少给我偷工减料,把刚才吐的那坨也给我吃咯。”
“不是吧……师父,这么恶心的东西……”
“有什么好恶心的?又不是别人吐的!这是女王御赐的大补珍馐,你小子只要浪费一点,就是对女王的大不敬!更何况是像这样吃了吐!快,给我吐了吃!”
既然师父都把女王这张真正的王牌给祭出来了,那不管上刀山下油锅,陈若缺都只有从命,何况区区吃了吐又吐了吃乎!
陈若缺鼓起慷慨就义的勇气,捏着鼻子一鼓作气将那整整一坨重又塞回嘴中——反正之前已经嚼得稀烂,也省得再嚼——干脆用剩下的半罐酒直接把这一坨翔一样的东西,像冲厕所一样直接冲下胃里去。
“哈哈哈哈——我不过是说着玩儿的,你小子还当真啦——怎么样,这‘回嘴肉’的味道不错吧?
”师父居然老不正经道。
“师父,你——”
“我怎么啦?你瞧瞧你小子啊,这几天是左拥右抱、吃香喝辣、酒池肉林、酒色过度,连干那苟且之事,都还要耍那么多花样,什么情趣内衣啦,深喉啦,就差双飞啦。师父我呢?是你吃着我馋着,你快活着我观摩着,真岂有此理!你说我要再不拿你寻寻开心,我这心里能平衡吗?”
想不到苦大仇深的师父,还有如此老不正经的一面。对此陈若缺除了一声叹息和欲哭无泪还能怎样呢……
“好吧,那你老人家现在开心也寻了,总该告诉我实情了吧。”
“实情?哼哼,好啊,我的乖徒儿,那我问你,你是想听表层的实情呢?还是深层的实情呢?”
师父的话让陈若缺很是不解:“难道表层的实情与深层的实情还不是同一个实情?这怎么可能,除非这两个实情中有一个根本不是实情。”
“不,它们都是实情,只不过是不同层次的实情。”
陈若缺本来就“缺心眼”,如此烧脑的对话他实在是消受不起,只好告饶道:“好吧好吧,我服了,那请师父先告诉我什么是表层的实情?”
“表面的实情就是——就在你与鸣子在水上飞床上打得火热的时候,鸣子恰巧听到求救讯号,你们又恰巧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战场,恰巧见证了一场不分男女老幼皆战死沙场的血战,后来又恰巧冒出个嗜杀成性的巴将军,布了个绞肉机一般的‘四丁四甲阵’,最后你恰巧盛怒爆发,一击结束战斗,成为救民于水火的民族英雄。”
师父话里话外透着的古怪显而易见,其中肯定有蹊跷。
陈若缺立刻追问道:“那深层的实情又是什么?”
“深层的实情嘛,很简单,那就是这一切都是蓄谋已久,精心安排的。目的就是为了考验你的忠诚与实力。而你无脑的爆发可谓正中她们的下怀。”
这深层次的实情言简意赅,也因此包涵了太多的未解。
“这怎么可能!这样一场伤亡惨重的夜袭,怎么可能是假的?”
“我可没说是假的。但要导演一场战役的时间和地点,并非是一件难事。使一些计谋,在特定的时间段内诱敌深入,这完全是可操作的。”
“什么特定的时间段?”
“当然是你与鸣子黏在一起的时间段内——你不觉得如果人家单纯就是为了来跟你‘约会’,把能够上天入海的御用座驾玄鯥搬来,实在是太大材小用了吗?”
“我承认,如果单是为了陪我上床的话,确实不用大老远把水上飞床给搬来。有了玄鯥,我们确实就能够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以最快的速度到达战场。可你老也看见辣,这仗打得有多惨烈,如果没有我那最后的致命一击,不但有更多的盘瓠人或被屠杀,而且胜负的形势很可能就会倒向敌军一边。如果真是那样,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我不信女王就为考验我,会甘愿让整个国家冒战败的风险。”
“战败?哈哈哈——笑话!”师父狂笑道,“你还记得那个探马被巴将军杀死前所报的话吗?蛇怪、河精、食人鱼一出马,后方火箭方阵与大批援军立刻溃不成军、伤亡惨重。而你躲在山坡上所看到的,不过是先头部队中的先头部队,就算有一个会点儿三脚功夫的巴将军。你不觉得相比之下,他们居然能在前方如此耀武扬威,实在是太过反常了吗?”
师父这么一说,陈若缺似乎也咂嘛出了点味道:“是啊,虽说盘瓠人无论男女老幼人人都是天生的战士。可想象那夜出现在他眼前的盘瓠勇士,虽然敢战敢死,但似乎并非真正的精兵强将,更别提什么蛇怪、河精、食人鱼之类的大杀器……可如果我当时没爆发的话……”
“如果你当时没爆发的话,你就只可能有一个下场,就是实现你最后的剩余价值——下鼎镬。”师父这话说的相当轻巧,就好像在说一条小鱼将要被油炸一样。
不过这显然还不足以满足师父突如其来的调侃兴致,于是他老人家继续取笑道:“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你虽然爆发了,但却连武功低微的巴将军都对付不了。那你要么干脆汗死沙场,一了百了;要么被默默埋伏在暗处的蛇妖给结果,落得个死不瞑目。”
“等一下,为什么被什么躲在暗处的蛇妖结果,我就死不瞑目呢?”陈若缺不解道。
“因为那个躲在暗处随时准备结果你的蛇妖,正是破你处的鸣子。”
说到这儿,师父总算心满意足地邪恶一笑,仿佛虐心虐到这个程度,才能得到真正妙不可言的乐趣。
陈若缺双唇不断颤动,双瞳不断缩放,久久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