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政,即孔子说的“为政以德”(《论语·为政》),通俗地说就是以德行来统领政治。对于这种关系,孔子打过一个比方,说德行作为施政主体,就像北极星一样处在中心,法治、政令等其他措施就像小星星一样环绕四周(《论语·为政》)。
德政是治国安邦的根本方略。西汉时贾谊向文帝上书,把国家政权比喻成大器物,说要想使它牢固,必须放置在可靠的地基上,地基选不好,政权稳定不了。贾谊举了两个例子,正面的是商朝的汤王和周朝的武王,说他们用来安放器物的地基是仁、义、礼、乐,也就是德政,结果政权传续了几十代。反面的是秦始皇,他选的地基是苛政酷法,政权只存在了两代(《资治通鉴》卷14)。
德政的实施主要从两个方面进行,一个是教化,通过以主流价值观为核心的文化来教育人,改变人;一个是表率,通过以官员为主的榜样的示范作用来引导民众。德政的基本精神可以概括为一个“好”字,是通过好的目标、好的内容、好的标准、好的施政者、好的榜样培养好国民。
(一)教化
要义
孔子周游列国来到卫国,发现这里人力资源丰富,是实现政治抱负的理想之地。学生冉求问,有了这么好的条件,下一步应该做什么?孔子答:“富之。”使民众富裕。冉求又问,如果民众富起来了,再下一步应该做什么?孔子答:“教之。”教育他们(《论语·子路》)。
对于政治,刘向曾分出三种方式,即王者、霸者、强者。王者以仁德教化民众,霸者以势力威慑民众,强者以暴力胁迫民众。三种方式各有自己的对象,其中王者为大,适用于绝大多数人,是治政首要的和根本的方式;霸者其次,对象是那些经过教化而没有多少改变的人,对他们必须以势力进行威慑;再不管用,就只能交给强者了,用暴力进行惩办,处以刑罚(《说苑·卷七·理政》)。
教化的基本思路是治世先治人,治人先治心;人心摆正了,政治自然清明了。
故事
攻心为上
重耳结束流亡生涯回到晋国继任国君,是为晋文公。仅一年,按捺不住雄心,打算动员民众征伐诸侯。
大夫子犯认为条件不成熟,说:“不行。晋国民众还不懂得什么是道义,为什么不借着安定周天子的王位来昭示道义,以教育民众呢?”这一年,天子周襄王的弟弟叔带作乱,周襄王逃到邻近的郑国避难。晋文公接受了子犯的意见,出兵帮助周襄王在成周(今河南省洛阳市)恢复王位。
事情结束后,晋文公问:“这下可以动员民众征伐诸侯了吧?”子犯摇摇头:“不行。晋国民众还不懂得什么是信用,为什么不借着讨伐原邑来表示信用,以教育民众呢?”原邑是一座城市,不服从晋国管辖。晋文公决定出兵原邑,以3天为攻城期限。结果没有攻下来,晋文公下令撤兵。原邑人被对方的信用所感动,开城投降。
回来后,晋文公问:“这下可以动员民众征伐诸侯了吧?”子犯仍旧摇摇头:“不行。晋国民众还不懂得什么是礼制,为什么不借着阅兵来展示礼制,以教育民众呢?”于是晋文公举行盛大阅兵仪式,建立上、中、下三个军,中军为全军主体。任命郤縠(xì hú)为中军元帅,同时担任执政大夫,统领军政大权,命令郤溱(zhēn)辅佐他。
一切都安排好了后,晋文公问:“这下可以动员民众征伐诸侯了吧?”子犯点点头:“行了。可以动员民众了。”晋文公倾全国之力,亲自统率大军讨伐曹国、卫国;威逼楚国,迫使它撤出驻扎在齐国边境的驻军,撤回围困宋国的军队,最后在城濮(今河南省范县南)决战中击败了强大的楚军。
晋文公终于称霸天下。(《国语·晋语四》)
治国的两手
学生冉雍问孔子:“我听说,如果刑罚运用到极致,势必排斥政令;如果政令运用到极致,势必排斥刑罚,二者必居其一。夏朝桀帝和商朝纣帝统治的时候,就是只靠刑罚而不使用政令;周朝成王和康王统治的时候,就是只靠政令不使用刑罚。是这样的吗?”
孔子道:“不能这么说。在圣人那里,政令和刑罚并不相互排斥,而是并用的。”
“噢,是这样。”冉雍自语道。
“不过,”孔子说,“最上乘的做法不是你所说的政令和刑罚,而是教化。具体说,就是以仁德来感化民众心灵,以礼制来统一民众行为,然后再以政令来要求大家,再然后才是用刑罚来禁止人们犯罪。为什么这么排列呢?就是为了尽量不使用刑罚。”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制定刑罚呢?”冉雍不解地问。
“因为总有一些冥顽不化之徒,不服教化。”孔子说,“讲道理,他们不听;发布命令,他们不从。这些伤风败俗的人无可救药,没有办法,只好采用刑罚进行处置。刑罚用在人身上,是大事,一定要符合天道,同时也要坚决,不能手软。刑就是侀(xíng),侀乃定型之意。所以罪名一经确定,便不能更改,必须坚决执行。”(《孔子家语·卷七·刑政》)
孔子的裁决
孔子52岁那年,受命为鲁国大司寇,掌管全国的刑法和治安。
有一对父子闹矛盾,父亲找孔子告状,孔子下令把父子俩关押在同一间牢房里,3个月没有判决。直到父亲主动撤去诉讼,孔子才做出决定,放他们回家。
执政大夫季桓子很不高兴,说:“大司寇欺骗我。从前他一再告诫我,治理国家必须首先推行孝道。这倒好,父亲状告逆子,我正打算杀掉这个不孝的东西以贯彻他的主张,可是大司寇却把逆子放了。这是为什么呢?”
孔子的学生冉求在季桓子那里当家臣,把这话传给老师。孔子叹了口气,说:“唉!身居高位的统治者,不去履行教育民众的职责,只是一门心思想着惩罚下面,这种做法毫无道理。不进行孝道教育,出了逆子,便施之以刑,等于滥杀无辜。难道罪责在百姓身上吗?不跟百姓讲明道理,却追究他们的罪责,是暴虐的表现。”
冉求问:“怎么做才对呢?”
孔子说:“最根本的是教育,讲述道理使民众信服。民众没有了迷惑,知道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就用不着刑法了。但现在不是这样,统治者放弃了教育,一味地依赖惩罚,刑法名目日益繁杂,怎么样?解决问题了吗?没有!盗贼越来越多。3尺高的陡坡,即使是4匹马拉的空车也上不去,因为坡度直上直下。百丈山峦,即使是一匹马拉的货车也能上去,因为上山的道路很平缓。如今道德衰败已经很久了,尽管刑法很完备、很严厉,又怎么能够保证民众不触犯呢?”(《孔子家语·卷一·始诛》)
孔子的政绩
鲁国有个羊贩子,人称沈犹氏,羊出售之前先让它饮水,喝得饱饱的,再拉到市场上去。市场上风气也不好,牛马贩子大多不诚实,谎话张口就来。
社会风气也有问题。有一位公慎氏,妻子淫荡,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睁只眼闭只眼。还有一位慎溃氏,生活奢侈不说,还蛮横不讲理,谁也惹不起。
这时,孔子出任掌管国家刑狱的大司寇,消息传来,沈犹氏停止了给羊注水;牛马贩子明码标价,诚实地对待卖主;公慎氏休了他老婆;慎溃氏不敢在鲁国继续居住,迁到别的国家去了。
从前,鲁国的大贵族季孙氏和孟孙氏两家的城邑很大,几乎可以跟国家的都城媲美,而按照礼制,大夫城邑的城墙不能超过国都的三分之一。在孔子担任大司寇期间,这两家拆除了自己封地上的城墙,齐国也归还了所侵占的鲁国土地。
孔子任大司寇不到两年,社会风气大变。道路上没有人把别人丢失的东西拿回家里;市场上没有人报虚价;在打猎和捕鱼这样的活动中,长者得到优先;看不到头发花白的人背着沉重的东西走路。
这些都是实行教化的结果,单靠法律是办不来的。(《孔子集语·卷十二·事谱上》)
子贱治单
孔子有个学生叫宓子贱,被鲁国君主任命为单(shàn)父(今山东省单县南)的县长。他到任时间不长,就获得了当地民众的拥护。
孔子问宓子贱:“告诉我,你是怎样使单父得到治理的?”宓子贱答:“我时不时地开仓赈济,救助贫穷百姓,补助困难百姓。”
孔子摇了摇头,说:“这只能使一部分民众亲近你,所以还不是最根本的。”宓子贱又说:“我奖励有本事的人,聘用有道德的人,辞退不称职的人。”
孔子仍然摇摇头,说:“这只能使士人亲近你,所以也不是最根本的。”宓子贱说:“我到了单父,侍奉如同父亲一般的人,有3位;侍奉如同兄长一般的人,有5位;像朋友一样对待的人,有12位;像师长一样尊敬的人,有1位。”
孔子点点头,说:“侍奉如同父亲一般的人有3位,足以作为孝道来教化民众了;侍奉如同兄长一般的人有5位,足以作为友道来教化民众了;像朋友一样对待的人有12位,足以能够避免被蒙蔽了;像师长一样尊敬的人有1位,足以能够做到心思清明,算无失策,行无败绩了。哎——”孔子望着自己的学生说,“可惜了!你宓子贱如果能够担当大任,说不定能够建立尧帝和舜帝那样的功绩呢。”(《孔子集语·卷十论政》)
齐国与鲁国交战,大军路过单父,正赶上小麦成熟,民众慌作一团。几位父老提出,不如让百姓出城抢收麦子,谁抢到手就是谁的,这样既可以增加鲁国民众的收入,又可以避免粮食落到敌人手里。
宓子贱没有答应。父老们提了几次,宓子贱就是不松口。
结果麦子被齐军收走了。
鲁国执政大夫季孙知道了这件事,非常生气。派使者去见宓子贱,责备道:“鲁国的农人辛勤劳作,不畏寒暑,好不容易等到麦子成熟,却眼睁睁地看着粮食落到他人手里,这不是太惨了些吗?如果你事先不知情也就罢了,然而事实却不是这样,父老们一再提醒你,你却置若罔闻,你的做法真让人费解,难道这能说是为国家着想吗!”
“怎么不是?”宓子贱答道,“麦子年年长,今年遭到损失,明年还可以再种。但风气就不一样了。如果允许人们去抢收麦子,混乱之中,就会出现趁机收割别人麦子的情况。这无疑会助长不劳而获的思想,到时候还有谁肯去老老实实地耕作呢?更可怕的是,有人会因此而离心离德,对敌人产生好感,巴不得齐军入侵,因为这可以为他们提供发财的机会。这就是我不同意抢收麦子的原因。这样做,虽然损失了一年的收成,但却保住了人心。只要人心在,往后年年都会有收获。请考虑一下,哪种做法更好呢?”
使者把宓子贱的话转达给了季孙。季孙羞愧得脸都红了,说:“如果地面裂开道缝,我真想钻进去,哪有脸见宓子贱呢?”(《孔子家语·卷八·屈节解》)
什么官职最重要
春秋时期,卫国君主卫灵公问大夫史鱼:“治政以哪一种官职最为重要?”回答是:“刑狱官最重要。办理案件如果出现差错,处死的人不能活过来,砍断的肢体不能再接上,所以说刑狱官最重要。”
没多久,子路进见卫灵公。灵公把史鱼的话说给子路听。子路认为史鱼说得不对,道:“军政官最重要。国家之间发生战争,两军对垒,军政官擂鼓指挥战斗,一招不当,死者数万。致人死命是大过错,而害命如此之众,所以说军政官最重要。”
没多久,子贡进见卫灵公。灵公把史鱼和子路的话说给子贡听。子贡说:“太没见识了!从前大禹跟有扈氏部族作战,对垒三场,有扈氏就是不服。于是大禹回军,实施教化,只过一年,有扈氏便请求归降。试问,消除了引发民众争斗的原因,刑狱官还办什么案?不摆设武器铠甲,军政官还擂什么鼓?所以说推行教化的官最重要。”(《说苑卷七·政理》)
一比一万
晋国卿大夫中行寅(荀寅)将要出逃,把为他主持祭祀祷告的人叫来,打算加个罪名惩罚他。
中行寅说:“你为我做祷告时,用于祭祀的牲畜不够肥大吧?祷告之前你的斋戒不够恭敬吧?正是你的缘故,我国破家亡,你怎么说?”
那人答:“过去先君中行穆子只有简陋的战车10乘,却不因为实力单薄而发愁,担忧的是德行和道义的不足。如今您有漂亮的兵车100乘,从来不担忧德行和道义的欠缺,唯恐实力不够。于是便加紧修造车船,修造车船就要加重税赋,税赋加重了,民众就会不满,或公开指责,或私下诅咒。既然祷告可以使您的封国受益,那么诅咒也可以使您的封国受损,我一个人祷告,全国人诅咒,一个人敌不过一万个人,国家不灭亡才怪!”
中行寅满面惭愧。(《新序·杂事第一》)
柔和之道
陆贾时时在汉高帝刘邦面前称道《诗经》《尚书》。刘邦听着心烦,骂道:“狗屁!你老子是在马上打下的天下,哪里用得着《诗经》《尚书》!”陆贾争辩道:“在马上得到天下,难道也可以在马上治理天下吗?商朝汤王、周朝武王都是逆上造反取天下,然而却顺势怀柔守天下。文武并用,才是长治久安的方法。当年吴王夫差、晋国执政大夫智伯瑶、秦始皇,都是因为穷兵黩武最后招致灭顶之灾。假如秦国吞并天下后,推行仁义,效法圣王,陛下今天哪能拥坐天下!”
刘邦面现愧色,说:“请你试着帮我总结秦国所以丧失天下,而我所以得到天下,以及古代国家成败的道理。”于是陆贾大略阐述了国家存亡的征兆,共成文12篇。每奏上一篇,刘邦都称赞叫好,左右齐呼万岁。该书被称为《新语》。(《资治通鉴》卷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