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琪放暑假了。姚遥说，小学一年级的暑假，是人生的第一个暑假，问女儿：“想干点什么？”
琪琪想了想，说：“我想学滑冰。我看菲菲滑冰，可好看了。我也想学，学会了就可以和菲菲一起滑了。”
姚遥跟庄重商量，庄重说：“好啊！小孩子放假就应该多运动，别整天让她学习，再学就傻了。滑冰好，学完滑冰还可以学游泳，学网球，琪琪想学什么就让她学什么！”姚遥说：“我问了，滑冰是要大人陪的。教练教四十五分钟，自己再练习四十五分钟。你去陪吗？”
庄重赶紧做嬉皮状：“那还得我老婆来啊！”
姚遥假意瞪了他一眼，嗔道：“压根就没指望你！”
滑冰初级班是一个星期，姚遥在写字楼附近的冰场给琪琪报了名，之后跟琪琪商量：“每天九点钟之前，妈妈给你送到教练这里，你就跟着教练学；十一点的时候，妈妈再来接你，好不好？”
琪琪想了想，说：“行！不过你可别迟到啊！”
姚遥和女儿拉钩做了保证，琪琪保证好好滑冰，认真学习不偷懒；姚遥保证每天接送准时，不迟到。不过，第一天，姚遥就食言了，眼看到了十一点，姚遥被一家三口堵在办公室里脱不开身，没办法，姚遥只好求助晶晶。晶晶看了看办公室里坐着的老头老太太，一吐舌头，说：“我看你这一个星期都消停不了了，干脆，这周我接琪琪吧！”
姚遥告诉完晶晶找哪个教练、怎么交接之后就又回到办公室。桌子对面坐着三个人，一对老头老太太，看样子，岁数不小了。老爷子是拄着拐来的，进门的时候，闺女和老伴一左一右搀着。老太太慈眉善目，满头银发。陪着来的闺女也有小四十了，一脸的艰辛憔悴，可表情却是那么的柔顺，从落座到现在，一句话都不说，眼睛就只盯着鞋。
姚遥看着晶晶把他们领进来一时没猜出三个人的来意。看这样子不像是老两口要闹离婚的，一进门姚遥就看出来了，这老两口感情相当好，没什么问题。那是为家庭琐事来的？看着闺女也蛮孝顺，也不像。晶晶帮姚遥接孩子去了，姚遥赶紧亲自端了三杯热茶给他们，安顿老头老太太坐在沙发上，又给闺女搬了一把椅子。顿时，姚遥不大的办公室就显得局促起来。
落座后，老头就迫不及待地问姚遥：“姚律师，我想问问您，咱们法律里对第三者有什么惩罚手段？能不能拘留？”
这个问题把姚遥给问愣了，她看看那家闺女，闺女的头低下了；看看老两口，老太太脸上的表情很尴尬，有点露家丑的难堪。
姚遥安慰老爷子，说：“您先别着急。关于第三者，咱们的法律没有特别明确的惩罚措施。但是呢，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您家里具体遇到了什么事？您想怎么解决？这些您都可以跟我念叨念叨，我看看有没有解决办法。”
老头叹了口气，说：“家丑啊！”老太太赶紧给老头胡噜胸口，小声说：“都说好了，不生气。你看你！咱们找律师不就是让人家给咱们做主的吗？你慢慢儿说。”
姚遥赶紧说：“就是就是。甭管有什么事，您都别上火。小事咱们可以调解，大事咱们可以打官司。只要咱们有理有据，走到哪都不怕！”
老太太接过话茬儿说：“调解？要是能调解我们就不来麻烦您了。街道、居委会、妇联，能来的都来了，谁劝都没用。您说我怎么生了这么一个浑蛋儿子！”
姚遥问：“您是有家庭纠纷？还是……”
老爷子抢过话头，说：“家庭纠纷？也算吧。啊！对了！我还没跟您说呢，这是我老伴儿，”然后用手一指一直没说话的闺女，“这是我儿媳妇。今天我们就是为她来的。”
姚遥对“儿媳妇”点点头，微笑着说：“你好。”“儿媳妇”有点不敢和姚遥对视，有点忙乱地欠起身点点头，说：“您好。”
老爷子接着说：“我就那么一个儿子，结婚十年了，我那孙子都八岁了！这十年啊，里里外外都是我这儿媳妇给操持。我们老两口，他们一家三口，您说整天都多少事啊！我这儿媳妇，每天是伺候完他再伺候我们，老的小的都没落下。可是您说，就这样我这儿子他还不知足，去年，他在外面找了个相好的！开始我们不知道，后来去了他们家两回，嘿，发现他老不在家。我老伴儿说，不对，咱们啊得问问。一问，我这儿媳妇就哭了，说在外头住了有小一年了。您说，我这儿子得有多浑！”
姚遥问儿媳妇：“你能确定你爱人在外边有人了？”
儿媳妇用手绢擦着眼角，点头。
姚遥问：“那你有没有跟他谈过这件事？”
儿媳妇抽抽搭搭地说：“我问过，开始，他不承认，可就是不回家。再问，就说是住哥们家，打牌去了。可我问过他那几个朋友，根本就没去。再后来，我连他电话都打不通了，要么关机要么不接。这小半年，他都不见人影，对我和孩子问都不问，孩子问我他爸哪去了，我都不知道怎么说！”
儿媳妇一边说，老爷子一边用拐棍“砰砰”地戳地，老太太陪着儿媳妇，一个劲地掉眼泪。
姚遥给他们递上纸巾，接着问：“那你怎么发现他是在外边有第三者了呢？这个需要证据，仅仅是不回家还不能说明问题。”
老太太接过话茬儿说：“我们亲眼瞧见了呀！我儿子媳妇住的房子原先是我们公母俩的，这不是拆迁嘛，就给了两套房子。一个一居一个两居。我们就住的一居，让他们小两口带着孙子住两居。本来我们就在一个小区里，平常孙子放学都先到我们那儿去，吃个饭、做个作业伍的。我儿子媳妇下班再来接他。这小一年，我们就没见过我这儿子，结果那天在早市，也是我们一块儿拆迁的老街坊，说是在北城看见他了，跟一女的在一块儿，还领着一孩子。我这血压一下子就上来了。又不敢跟儿媳妇说，又不知道怎么办，回家跟老头商量，他就问人家街坊，是在哪儿看见的？瞅真切没？人家看我们俩这着急上火的样儿也怕我们急出毛病来，就带着我们去了。唉！这刚下车，正找呢，就看见他从胡同里出来了，跟着个女的有说有笑，那女的还抱着他胳膊。气得我们老头上去就给了他一嘴巴子，我们街坊也跟着我骂那个女的……可是这浑小子，一点儿都听不进去！”
老爷子拄着拐棍直发抖，一边敲地一边说：“我让他跟我回家，他不回！我问他那女的是谁，他说是他年初认识的，说对他好。好个屁啊好！我都打听了，那女的，外地的，在老家让她爷们儿给甩了，带着孩子跑北京来，怎么就搭个上他了？肯定看上他是北京人，有房有工作，就贴过来了！”
姚遥一边在本上记录，一边问：“那他们现在住的房子是
谁的？”
老太太说：“我们那老街坊帮着去问了，是他和那妖精租的。您说我这儿子媳妇都是普通工人，俩人挣的也不算多，再拉扯个上学的孩子，本来钱就不富裕，经常是人家媳妇娘家给接济着。他倒好，一年不往家拿钱，还出去找女人，还帮人家养孩子！我这一想起来我真恨不得掐死他！”
姚遥安慰老太太，说：“大妈，您先别上火！不瞒您说，我当了这么多年律师，这还是头一次看见公公婆婆帮着儿媳妇来骂儿子的。我看得出来，您和大爷对您这儿媳妇特别满意，这让我特别感动。因为这也说明，您这儿媳妇是个非常贤惠的贤妻良母。”
老爷子点头称是，说：“十多年了，我挑不出儿媳妇的不是来！家里外头，甭管多苦多累，全是她一个人张罗。去年，好不容易她们厂子发了点钱，说是效益好了，给大伙分的年终奖，我这儿媳妇二话不说就给我们买了个空调，说是热了好几年了，让我们享享福……”
老爷子说不下去了，儿媳妇哭着往公公手里塞水杯，说：“爸，您喝点水，您别着急……”
姚遥深吸了一口气，问儿媳妇：“说了半天，我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呢？”
儿媳妇擦擦眼睛，说：“我叫于芬，今年三十九。我爱人叫李明伟，比我小两岁，三十七。”
姚遥说：“事情发生一年了，之前你们有过什么征兆？吵过
架？还是家里出了什么别的事？”
于芬努力想了想，摇头说：“没有！就是打我本命年那年开始，他就不爱跟我一块儿上街了，老嫌我土。我也想买好看的衣服，我也想化妆，可商场里一件衣裳好几百，够全家吃半拉月的，我花钱的时候得算计呀！”
姚遥说：“没有别的了？他有没有给你透露过想离婚的意思？”
于芬说：“没有。我就知道他一年不怎么回家，我猜他是外边有人了，可我不敢往那儿想。要不是我公公婆婆亲眼看见了，我还不知道呢！”
姚遥说：“那你现在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办？打算离婚吗？”
于芬摇摇头，抽泣着说：“我还有儿子呢！我不想……”
老爷子也问：“姚律师，能不离吗？我就是想，您是搞法律的，能不能帮我们告那个第三者？告她破坏别人家庭，拘留她！判她！”
姚遥安慰老两口，说：“大爷大妈，您二老的心情我特别能理
解。可是，第三者这个问题在法律上很难界定，就算已经板上钉钉，认定她是第三者，这也不属于刑事犯罪的范畴，不能量刑。而且，我说一句俗话您二老就明白了，‘一个巴掌拍不响’，这种事情肯定是两个人的责任。如果我们能取证，认定两个人以夫妻名义在外租房居住，并且以夫妻关系示人的话，那我们可以告您儿子重婚。因为他在一段合法婚姻的存在期间又实施了另一段事实婚姻，如果这样，首先受到法律制裁的也应该是您的儿子。这个，您二老和于芬都不想看到吧？”
三个人相互对视，眼睛里流露出了无奈。
姚遥接着对于芬说：“我现在给你的建议是你单独和你丈夫谈一谈，充分了解他的想法。有些夫妻来找我，口口声声说要离婚，但是我会劝他们冷静，因为很多时候就是愤怒使然，双方都在气头上，夫妻感情并没有完全破裂；有些女同志单方来的，跟我说不想离，为了孩子，想继续维持，我会劝她们，早离早散早解脱。为什么呢，因为作为女人，如果只能靠委曲求全是换不回男人的心的。如果他已经一年不回家、他已经和别的女人同床共枕一年了，我真得劝你考虑一下这个问题。我也有孩子，我也不敢想象，如果孩子失去了爸爸或妈妈会怎么样。但是，就算不离，爸爸一年一年地失踪、不尽任何义务，孩子有个名义上的爸爸又有什么用呢？你又怎么向孩子解释呢？”
于芬泣不成声，老太太捶着自己胸口说：“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老爷子脸色铁青。姚遥看着他们，想象着那个完全不负责任的男人，心里替所有的女人涌上一股苦涩。
于芬看看老两口，又看了看姚遥，沉吟了一会儿说：“姚律师，您让我回去想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