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线正确,车轮飞转向前奔
路线错误,车轮飞转向后退
——摘自一个拖拉机手的发言稿
象一把石子投入水湾,平静的水面激起阵阵波澜;象一把食盐投入火炉,火炭上爆起鲜红的火焰。大街上出现大字报,引来全村人,炸翻半边天!
从拖拉机事故看孙疃的路线
正当批林批孔掀起高潮的的时候,我们村里发生一件事情:拖拉机驾驶员孙福贵开车外出搞投机倒把,损坏了机车。
这是一个严重的事故!它使我们想起了孙家庄许多事情,它使我们想起了孙疃同志以及他所走的路线。
为什么孙疃对“农业学大寨”运动不感兴趣,一个劲地叫拖拉机出去挣钱?
为什么孙疃对拖拉机事故不闻不问?
为什么孙疃对拖拉机问题上存在着的尖锐阶级斗争不理不睬,视而不见?
孙疃是大队党支部书记,是孙家庄的引路人。面对这些问题,我们不禁要问:孙疃同志,你到底站在什么路线上?你要把群众往哪条道上引?
请你回答一下!
聚集在街口的人群,仔仔细细地将大字报读了一遍。奇怪,竟没有一个人说话!
大字报深刻呀,虽然简简短短,却揭出了许多问题。每一个孙家庄人一看那几个“为什么”,马上会联想起许许多多事情来。村里的斗争是尖锐复杂的,知道内情的人都能体会那几个“为什么”的份量,知道它包含的意义。
人们沉思着。刚才还沸沸扬扬的大街,这会儿一点动静也没有,静悄悄的……
人群里有个老汉,看模样约有六十来岁,身穿一件羊皮袄,手擎一杆小烟袋。老汉精瘦精瘦,一脸皱纹象用刀刻出来似的,一双眼睛深深落在眼眶里,显得特别大,特别亮。这人,是孙家庄大队的党支部委员、贫协主任,人们都称他老霜老汉。他盯着大字报出神,嘴唇一张一合,皱纹一跳一抖;皮袄扣敞开了,他不知道,烟锅火熄了,他也不知道……
突然,他眼一瞪,眉毛倒竖起来,右手照大腿猛拍一掌,大喝一声:“好!”
犹如导火索引爆了炸药,所有的人都齐声跟着叫到:“好哇!”
老汉翻身就走。有人叫了一声:“老霜大爷,你上哪?”
老汉头也不回,打个闷雷:“叫咱书记来看看!”
老汉一走,剩下的人可就开锅啦,这个一句“好”,那个一句“有理”,议论纷纷。
这当儿,胡同里走出个人来。他一只手塞在棉袄底下,另一只手缩在袖筒里边,腾出袖口,扣在脸上,将鼻子嘴巴一遭儿罩住。他一步三晃荡地走过来,朝大伙望望,移开袖口,开腔说道:“哥们,这么大冷天,站在这干啥?”
还没等有人搭腔,他就见到墙上的大字报了。他“哎呦”叫了一声,小眼睛瞪的溜圆,大嘴张得象只簸箕,双袖一甩,“噔噔噔”跑上前去,一面念叨“热闹热闹”,一边看起来。
这人是孙家庄出名的富裕中农,大号叫孙顺成,因为爱占便宜不肯吃亏,村里人送个他个外号,叫“往里拐”。
这往里拐和拖拉机驾驶员孙福贵是天猫地狗一对儿,大伙都知道他们的关系,这时见他凑上来看大字报,便互相挤挤眼睛,笑了。
有个叫孙大海的愣小伙跑上去,一拍他肩膀,问:“顺成叔,怎么样啊?”
往里拐一抖袖子,说:“别打扰,别打扰。”自顾往下看。看完之后,他就叫起来了:“嗨,怎的?把书记和福贵都骂了!嗯,老福贵摔坏拖拉机了?……是真是假?”
站在旁边的大胡子老五生气了:“什么是真是假!昨儿赶郭城集,孙福贵私自开着拖拉机去了。他拉回一车柴禾,想在咱集上抬高价钱卖。走到黑风坡,翻了车,嗨,把台好机子摔得不成样子哟!是真是假?问问咱书记去吧!”
人群里不少人不满地说:“书记知道了连管也不管。”“我去找孙疃三次,他说谁开车也免不了出事……”
往里拐没趣了,讪讪地道:“嗳,我怎么不知道……”
大海说:“你呀,不摔着你家的车子,你不会知道的!”
大胡子老五余怒未消,指着墙上的大字报说:“该这么来一下子啦!在弄下去,咱孙家庄还不知道会造成个么样儿呢!”
这一句,更激起大伙倒出许多话来。这个说:“别的村批林批孔运动搞的火热,孙家庄死水一潭,尽些邪气儿。”那个说:“村里置了拖拉机,没为农业办正事,尽跑在副业。眼下入冬了,定的改造河滩的计划应该实行了,可是拖拉机又出了故障……”
这倒是些真情。孙家庄是个二百来户的山村,去年今天,村里买来了一部拖拉机,可是支部书记孙疃没有把它用在农业上,而是让它在外面跑了整整一年的副业。虽然钱挣了不少,社员们却很不满意。这不是重副轻农吗?大伙向他提意见,他总自负的说:“放心,我接受文化大革命的教训了,不会再走老路啦。”再不然,就是意味深长地说一句;“这是拖拉机,有它的特殊性!”
拖拉机驾驶员孙福贵本来在县供销社开汽车。这个人,见钱眼开,一脑子资本主义思想。国家经济困难时期,他见投机倒把赚钱多,比开汽车强,不顾组织一再劝阻,卷起铺盖卷回家了。回来以后,便伙同几个不三不四的人,整天吃吃喝喝;贩运倒卖了大量农副产品和轻工业品,因此,村里正儿八经的社员,没有一个不讨厌他的。偏还怪,孙疃却很欣赏他,说他会开车,让他当拖拉机驾驶员;说他脑瓜子灵,会办事,让他当副业组组长。社员们对孙疃用人路线有意见,他却不当回事,双手一摊:“怎么办?孙家庄就人家会开车嘛,不叫他当驾驶员,你来干?”
在孙疃的纵容下,孙福贵把部拖拉机简直变成他自己的家产了。
去年冬天,孙家庄定了个“农业学大寨”计划,打算把南河的三百亩沙滩压上土,造成水稻田。可是拖拉机一买来,孙疃却丢开这件事,专心跑副业去了。如今又来到冬闲季节,孙疃还不提这件事,大伙都急着干,孙福贵却又把拖拉机摔坏了……
这些事情被眼前的大字报一遭儿勾起来,社员们越讲越多,越讲越生气。
说了一阵子,大胡子老五问大伙:“光生气也没用了,大伙说说怎么办吧?”
“怎么办?把孙福贵撤下来!”
“对,这回不能轻饶他!”
“书记也该清醒了!毛主席给咱拖拉机是叫咱闹生产,不是为了去走那邪道儿!今年冬天,拖拉机一定要专门拉土造田。”
“撤了孙福贵,换上咱可心人!”
“撤……”
在一边的往里拐急了,将罩住鼻子和嘴巴的袖口移开,直着脖子喊:“撤老福贵?没那么容易!书记还没说话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人后面响起了大大咧咧的声音:“什么事?”
大伙回头一望,一个四十来岁的壮汉子走过来了。这人正是孙家庄大队党支部书记孙疃。
孙大海迎上去,说:“看看吧,书记,这大字报写的怎么样?”
孙疃抬头一望,大字报的醒目标题刺到他的眼里:《从拖拉机事故看孙疃的路线》。他一惊,急忙跑上前,一口气把大字报读完了。
孙疃一回身,脸气得发青,喊道:“这是谁写的?”
胡子老五说“别管谁写的,有没有道理吧?”
众人附和道:“对。”
孙疃暴跳如雷:“这是谁写的?”
大伙互相看看,都不知道是谁写的。
“我!”忽然,一个平静而有力的声音从人群背后传来。
孙疃睁大了眼睛朝后望去,寻找那答话的人。
这时,人群闪开一条道,两个人走到前面来了。走在后面的,是老霜老汉;走在前面的,是一个小伙子。
小伙子约莫二十来岁,细高挑个儿,显得洒利、精干;两道细长浓黑的剑眉下,生着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他大踏步迎上前,面对怒火冲天的孙疃,毫无惧色。
一见这小伙子,大伙都有点惊奇,人群里有人低声叫道:“勇凯,是勇凯啊!”
往里拐是这个小伙子的远方大伯,一见大字报是自己侄子贴的,不由捏了一把冷汗。他在小伙子走过他身边时,悄悄地扯住了他的衣角;不料小伙子步子稳,劲猛,刚扯上手,就被他挣脱了。往里拐不由暗暗叫苦。
小伙子走到孙疃跟前,站住了,稳稳当当地说:“大字报是我贴的。”
“你?……”孙疃眼瞪得老大,脸上的表情是又惊又气,说了个“你”字,边没了下文了。
老霜老汉说“孙疃啊,我找你找个满街没见到你……看大字报了吧?”
孙大海道:“没看还会查到是谁写的?”
贴大字报的小伙子孙勇凯,诚恳的对书记说:“你既然看过大字报了,就把想法说说吧,正好,大伙都在这儿。”
“想法,想法……”孙疃闷了半天,忽然爆发起来,“我有什么想法!文化大革命以来,我辛辛苦苦地问大伙出力,我千方百计地为孙家庄办好事,谁想到今天……我能有什么想法!”
勇凯说:“你出力再多,路线错了,就办不成事。”
孙疃生气地喊:“我路线错了!错在哪?你说说,错在哪?”
勇凯指着大字报,说:“错在哪,我已经在这上面说了。你再看一看,把我提的那几个问题回答回答吧!”
社员们都支持勇凯说:“是啊,你说说,为啥孙福贵摔坏拖拉机你不处理?”“他一次次地搞投机倒把,你为什么不管?”“南河造田计划为啥不实行?”
“喔,孙福贵摔坏拖拉机是我的错处啊?”孙疃感到有点理缺了。
勇凯严正地说:“正是你的错处。孙福贵几次把拖拉机开出去你不管;他投机倒把,大吃大喝,你也不管,那还有不出错的?自从买来了拖拉机,你就恋上了副业了,农田里忙的什么似的,拖拉机却在大道上嘣嘣地跑,农业大寨不搞,批林批孔不抓,这不是路线有问题吗?”
老霜老汉接上说:“啊,出事故了,拖拉机摔得不成样,你不问,也不管。人家说说,你就‘谁开车敢保不出事’来顶。嗯?你这不是庇护他吗?这不是叫他再去投机倒把,多翻两次车吗!……哼,这回,不处理不行啦!”
胡子老五也挤上来,说:“书记啊,这孙福贵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你叫他当组长,有叫他开拖拉机,他能开出个好道来!”
大伙立刻七嘴八舌地叫道:“撤!撤了孙福贵!”
孙疃见这景,知道问题严重了。但是他还不愿撤掉孙福贵,便搬出他的“理由”说:“咱村里谁还会开车?就人家当过好几年司机,技术,水平……”
老霜老汉跳起来,嚷道:“我就不信,这么大个孙家庄,就再找不出个人开车了!技术,水平。嗯?可以学嘛!他孙福贵会开车,也不是从娘胎里一生下来就会的,也是学来的。许他学得会,就不许别人也学的会!再说,光会开车有什么用,我看关键还是在这里!”他指了指脑瓜。
孙疃说不出话了。
老霜老汉将皮袄一整:“言语啊!怎么,愁找不出人?嗨,象这样的小伙子不是好料吗?”他一把拖过孙勇凯,送到孙疃面前。
“啊?”孙疃茫然地瞅着眼前的小伙子。
大伙叫道:“嗨!这个保险是走社会主义道的!”
往里拐开始为侄子顶撞书记担心,这会儿见大家伙推他当驾驶员,可美坏了。他叫道:“黑,坏事变好事了,勇凯啊,快应着吧!”
孙勇凯没料到事情会落到这一地步,一时愣住了。
老霜老汉问孙疃:“怎么样?说话嘛。还要专门开个支部会?”
孙疃咬咬牙:“好吧!”
老汉有拿眼睛看看勇凯,社员们也都把目光集中到这小伙子身上。
大伙的目光充满了信任、期待。孙勇凯顿时感到心里热乎乎的。他仿佛看见,一副沉重的担子放在自己的面前。挑重担是艰难的,但也是光荣的,而且,必须挑。
他用力按按自己的手指,指关节被按得“咯咯叭叭”地响。忽然,他剑眉一挑,两眼一瞪,朗声说道:“好吧,这部拖拉机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