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宇天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我在他的感情世界中占有一个什么样的位置?这些问题在我脑子里萦绕纠缠,挥之不去。
我在小区花园散步,空气里弥漫着青草的芬芳。立秋已过,早晚凉爽,月光下,我感到心旷神怡。腹中的小生命似乎在隐隐跳动,使我又惊又喜。怀孕四个月,孩子成型了吗?生命的奥秘总使我浮想联翩。
眼前浮现池宇天的面容。当他得知我怀孕的消息,眼睛里射出两道光柱,似乎要洞穿我的小腹。他把我抱起来。又慢慢放下,好像我是一件珍贵的瓷器,忽然,他在我脚前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让我大吃一惊!当他仰面看我时,眼睛里已经噙满泪花……
凭良心说,池宇天待我不错。除了第一次粗暴地动手、他再也没有对我采取鲁莽举动。虽然沉默寡语,却在细微处百般体贴,让我心中充满温暖的感觉。至于钱的方面,他更是慷慨大方——我那几张信用卡,总是存着花不完的钞票。只要我心血来潮、随时可以乘飞机去香港、东京购物。经过长时间的矛盾和犹豫、我终于对自己的婚姻有了评价;值!
现在想来,池宇天对我这么好,是出于对孩子的期待。如果仇稚琴为他生下一男半女,就绝不会和我有这段婚姻,真的,他们两个似乎很般配,更像一对夫妻。他们之间的爱情有一种感人的东西,令我羡慕。如此想来,我对自己的婚姻又有疑问:池宇天和我是不是做了一笔交易?我得到金钱,他得到孩子……
我摇摇头,努力摆脱这些缠人的思绪,我的经验:人生不能太认真!认真大了你根本活不下去。池宇天已经死了、永远离开了我,再想这些有何意义?还是集中精力,查清他的死因,我相信自己的直觉——那把冲天大火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可怕的阴谋!
说到可怕,我的后背微微发家,脖颈处似乎要沁出冷汗来。这是存在于心灵深处的动物本能,当危险逼近时,身体内部自然产生反应。我机警地往四下看看,发现花园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树影婆娑,假山耸立,有了鬼影重重的感觉。我急忙沿小径退出花园,来到路灯明亮的水泥甬道。
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感觉有些饿,去吃点什么东西吧。我顾不得保持体形,现在正是孩子最需要营养的时候。我慢慢地向小区门口走去。
就在这时,我发现了跟踪者——一个戴着太阳帽,并用帽檐低低遮住脸庞的高个子男人。我尽量不回头,继续往前走。仔细回想,这男子跟在我后面好像有一段时间了。主要是那顶太阳帽奇怪,夜晚谁会戴太阳帽呢?我回忆起来了:先前送梅小洁、杨青青出来时,眼角似乎瞟到过这个男人。因为太阳帽的特征,在我心底留下了印象。刚才在花园散步时,好像也见到过这顶太阳帽。一个把面孔藏在影里的男人,跟踪我,盯梢我,这意味着什么呢?
马路对面就有一排小吃店,但我不想进去。我缓缓前行,尽量延长时间观察身后的跟踪者。太阳帽和我保持二十多米距离,我停下,他也停下;我往前走,他也往前走。我摸出手机。打110报警吧?显然不妥,你不能确定那男人要干什么。找梅小洁她们求援吧?两个女人除了大惊小怪,不能解决实际问题。忽然,我想起了廖士远,指尖自动地按出他的电话号码。
喂,我是小米。我需要你的帮助。现在,最好马上能见到你!好吧,我们在滨江大道那家肯德基店见面,我在那儿等你……
我收起手机,回头一看,太阳帽没了。真见鬼!见了大廖怎么说?好像我编了个借口约人家出来幽会似的。我悻悻地来到肯德基门前,为自己找了个靠窗的位子。街道上人来人往,我把眼睛都看酸了,还是没有发现跟踪者的踪影。难道是我疑神疑鬼?难道是我眼花了?我心里空落落的,忽然觉得什么都不确定。
我到柜台拿了一份炸鸡腿,一份炸薯条,一杯饮料,回到自己座位,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最近一段日子我总感到饥饿,吃相也变得十分不雅,腹部脂肪渐渐多了起来,腿也开始见粗。可我不管,非常时期非常对待,这也是做母亲的责任。好像有人朝我一笑。我一抬头,正在对面擦桌子的小伙子急忙低下头,长长的帽檐遮住他的脸庞。我一惊:他的帽子怎么和太阳帽有点像?
我伸手捏了一根薯条,填在嘴里。我发现薯条中夹着什么东西,仔细一扒拉,就看见一张纸条露出来。我把它放在桌子上,展开——小心,有人要你的命!
我深深地抽了一口冷气。纸条上的小字像一颗颗子弹射入我的心脏!那是铅字,好像从报纸上剪下来,粘贴而成的,写字行刻意隐瞒笔迹,这种技术性更令我心惊肉跳!这绝不是偶然,有人在恐吓我,或者是提醒我正在酝酿的阴谋。可是这纸条怎么会出现在炸薯条的袋子里呢?柜台服务员认识我吗?威胁我的人算准我会在此时此刻来这家肯德基店?
我感到一阵晕眩,无数个为什么几乎要把我压垮了!一个男人在我对面坐下,大廖来了。他身上散发出一股雄性气息,使我放松,有了安全感。我战战兢兢地把纸条推到他面前,时断时续地诉说事情经过。廖士远皱起眉头,久久凝视着沾满油渍的纸条。
你约我来,就为这个?
不,刚才有一个男人跟踪我,忽然又不见了……这纸条是你来之前发现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炸薯条袋子里?是太阳帽干的?我有些语无伦次。
跟踪者和这张纸条没有必然联系。时间上来不及,他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点。另外,你说那个戴太阳帽的男人,是在跟踪你还是碰巧散步?现在也很难确定。大廖皱着眉头,做出一连中判断。
肯定是跟踪!我觉得周围有一张网,渐渐地向我收缩。我越来越深地被困在网中央……
你是说,有一个系统性阴谋,针对你而来?
我说不清楚。公司不对劲儿,池宇锋和他的手下人不对劲儿,售楼处不对劲儿……整个儿都不对劲儿……
慢点,你把身边发生的一切,详细地给我说一说。
我点燃一支香烟,又掐灭,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我把一天发生的事情仔仔细细地告诉了大廖。这一天,对我来说仿佛是一年,那么多事情突然涌现,使我内心感受到从未有过的震撼!
唉,真不知道这一天是怎么熬过来的。我一边向大廖诉说,一边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大廖有节奏地摇晃着脑袋,眼睛眯缝,似乎在打盹。过了许久,他才轻轻叹了一口气:看来,你真的卷到一个旋涡中去了……
我急切地问:现在你相信池宇天是被谋杀的吧?
大廖摇头:不,你只是找到他更多的自杀理由。不仅是忧郁症,公司潜在的危机也是把他逼上死路的原因。
可我总有一种感觉,池宇天之死不会那么简单……
是的,我和你有同样的感觉!大廖插我的话说道,有一句老话:百足大虫,死而不僵。我不相信像池宇天这么一个房地产大亨,会选择这样一种死法。在表象背后,肯定藏着许多你想不到的东西。所以,我以写侦探小说的兴趣继续关注着这个案子。可是,我们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自己的感觉,我也不能以警察的身份无休止地纠缠这件事情。我们必须谨慎从事,千万不能陷人更深的危险……
不,如果我退却,这个案子就会不了了之!我知道一个人做事情很难,希望你能帮助我,保护我,使我顺利找到蛛丝马迹。
大廖摊开两只手:好吧,一旦有危险,你就打我手机。我会在第一时间赶到你身旁。
你还得帮我分析一下,下一步我该怎么走?
跟着感觉走呗。既然从感觉出发,你还能有什么选择?我倒想听听,你具体从哪方面入手——
摸清公司情况。只有搞清公司面临的危机,我才能发现问题症结所在。
我们说着话,离开了肯德基店。临走时,他把那张纸条收起来,以征询的眼光看着我。我点点头,他把那张纸条夹在一个小本子里,装入上衣口袋。
我们在街上行走。午夜十分的安静,夜色像一道帷幕,将整个城市遮掩起来。渐渐地,我不再谈论那桩案子,我们都陷入沉默。好久没和男人单独相处,我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我能感到他的目光时时扫过我的脸庞,那目光有些灼热。我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走路。时间很慢,路很长,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头。
他把我送到小区门口,站住脚,我想说:进来吧,喝一杯咖啡。或者说,再送送,送我到家门口。可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大廖可真高,我得仰起头看他。
再见,他向我伸出手。
我迟疑一会儿,把自己的小手塞人他的大手我觉得脸红了,又迅速抽出来。再见,我说。
我看着他魁梧的身影消失在路旁的树影里然后、我快步走入B座公寓。
打开房门,屋里的黑暗令我紧张。那黑暗仿佛有质感,一下子朝我压过来。我迅速打开所有的电灯,屋内显得空空荡荡,我的心蜷缩起来,大廖带来的温暖一扫而空,一团寒气又从四面八方包围着我。
我把每个房间的窗户关好,能锁的房门一道道锁好,这套公寓太大了,三百多平方米,我感觉身处旷野。池宇天和我结婚时买下它,作为我们在市区的家。可我们很少来住,因为池字天喜欢他的瓜田窝棚。老公走了,湖心岛别墅留下太多的回忆,我一个人又感到害怕,所以就住在王朝公寓里,再也没有回去。就我而言,这里一切部陌生,仿佛是别人的家。
我退缩到卧室,这是我最后的领地。锁上门,还用椅子顶紧:我在席梦思床躺下时,所有的恐怖场面像电影镜头一样从我眼前掠过:黑衣男子砸玻璃窗,太阳帽尾随在身后,突然出现在炸薯条中的纸条……
我开着灯人睡。睡梦中我似乎一直瞪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