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贤王忽儿烈败了,又一次败在阵师手里。他带着剩余的部下撤离了大汉的土地,留下一千五百个匈奴人的尸体和一个叫蔡先生的汉人的尸体。
他欠李明哲一条命,因为李明哲替他解决了衣红染的麻烦。
所以他决定放弃攻打西阳城,算是回报。
而且,他还要回到草原,有很多账要算。
匈奴骑兵撤退了,带起的烟尘和来时一样多,可三千骑兵已经折损一半。
汉军还是沉默着,此时的沉默已然不是战前的那种沉默。他们呆呆的望着北去的敌人,可是手中的武器一分也没有放松。
为了维持阵型,这五百位大汉军人已然双腿麻木,弩手的箭枝也将要用尽,还有很多人的手中的长矛已然折断,手中握着的是半截木柄。
地上散落的不仅仅是匈奴骑兵的尸体,还有很多汉军的血液,有很多人负伤,也有十几人再也爬不起来。
即使如此,他们也想不通,自己是怎么做到的,胜利了却觉得这胜利来的没有真实感。尤其是激战正酣时,山丘出剧烈的闪光,也让人难以置信,仿佛见到传说中的神迹。
早就逃离山丘的刘奎也不明白,到底这五百人是怎么逼得忽儿烈这样的人选择撤退,山下这场战斗似乎过于一面倒,好像是忽儿烈在配合李明哲演戏一样,而山丘上的战斗就像神话一般,李明哲又是怎么打退忽儿烈的?
——————
西北军大营。
十万西北军在这里已经和匈奴可汗对峙数日。
匈奴可汗向来都是依靠机动作战,绝不会陈兵对峙,所以没有人知道这次可汗是打的什么算盘。
众人做了无数次推演,依然认为此刻主动出战是最佳选择,因为对即使面对可汗的三十万大军,只要汉军有数位阵师坐镇,胜算便高了很多。
更何况匈奴人从来都是依靠机动性极高的骑兵,以这种陈兵数十万放弃自身特长的对战方式,对于汉军无疑是极为有利的。
李星辉已经沉默许久,沙盘边的众将领也是疲惫不堪。?这李星辉年仅十八,尚显稚嫩的面容并不让人觉得勇武,反而有种柔弱感,但是他的对手却从不是输在轻视这个小子上。
?十七岁便统领西北军,这不仅仅是?因为西北军大部分是他李家的地方军,而是由于那难以计数的战功与殊荣,不过最重要的是他在兵家的身份,足以胜任任何地方的总指挥官。
作为兵塾历史上最年轻的教官,他是兵家的一段传奇,五岁通读兵书,七岁辩战胜过兵家教官,九岁便成为那二师兄的高徒。毫无疑问,他是年青一代最具传奇色彩的兵家代表。
匈奴可汗生性谨慎,这种孤注一掷的事情,他从未做过,事出有异必有妖,即使推演的结果是如此有利,李星辉仍然无法做出抉择,因为他知道对面的阵中,有一个名叫笃栈的回纥人。
笃栈,曾经在兵塾苦读十数载,沙盘辩战便是那位二师兄都十分赞赏,二师兄曾经说过:“笃栈不论到哪里,都抵得上万人战力。”
这陈兵之计到底是诱饵还是真正的不惧,即使李星辉心思缜密,也一直无法做出决断。
便在此刻,大帐传令兵通报,副将张汉求见。李星辉闻言一惊,忙道:“快让他进来!”
然而张汉竟是被抬进来的,他是两天前派往西阳城支援的五千骑兵的一员副将,此刻他身上有十余处刀伤,似是一个血人一般,本是深红色的汉军红服被染成黑色。
“五千人分兵驰援,可有人到达西阳城?”问话的是李星辉。
“回……禀将军,”这位副将想要起身行礼,被李星辉制止,示意他躺着说。
“回将军,我们分兵三路,趁夜前往西阳城,可半路便遇见千余匈奴骑兵,我所在的队伍被横腰截断,伤亡殆尽,我被派往通知其余两路遇伏之事,路上发现其余两路也是被匈奴截杀,阵师钱老……战死,主将王介……战死,五千援军……全军覆没。”说到最后,张汉已经泣不成声。
“竟然中了笃栈的圈套!”李星辉面色不改,心中已经在计算。
“西阳城守军三千,两千五百都来支援这西北大营,只剩五百守军,守将詹世忠生性谨慎,就算是闭门待援,恐怕也不能拖到这里战事结束。然而匈奴此战恐怕是大军牵制,精兵偷袭,这忽儿烈所率的三千骑兵高速奔袭,攻城也定是不易。”
这场对峙,变数就是西阳城,两军都在等,若是汉军再度驰援,机动性更强的匈奴军必然截杀,汉军也会军心不稳。
若是汉军不援,五百边军如何扛得住三千匈奴铁骑?西阳城很可能陷落,这一个连通大汉与神国的边城就此属于匈奴,那神国与匈奴的铁盐交易也就不受汉人的监督,两国的那一纸协议也不再有效用。若是神国和匈奴联手,让匈奴拥有足够的铁器和辎重,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大鹘可汗,笃栈,你们下的好大一盘棋!”
支援还是不援?李星辉沉默着。
“将军,不能再等了,我西阳城若是陷落,整个西北军都担待不起啊!”西阳城带队裨将黄海焦急道。他的妻儿老小都在西阳城,他的朋友也都在那里,此刻在这西北大营得知西阳城有难,自己却只能在此等待,他的情绪无法平静下来。
“黄裨将,我叫你进来是希望得知西阳城城防是否稳固,并不是让你来动摇军心的!”李星辉怒目直视黄海,竟是让黄海背脊发凉,冷汗连连,再不敢发声。
西阳城与西北军。
哪一个更重要?
从皇帝陛下的角度看来,西阳城丢了,便是失去对匈奴的控制力,自然是西阳城更重要。
然而,西北军稍有妄动,恐怕整个边境局势便一石激千浪,国局必然不稳。
稳,是皇帝陛下希望看到的。
乱,是太上皇陛下希望看到的。
李星辉脑中浮现了那个十几岁的皇帝陛下,想起了皇帝陛下对自己所讲过的宏图伟略。
疲惫的面容上,终于浮现一丝微笑。
迷惘的眼神开始变得坚定。
李星辉决定了,只有弃了那城,十万西北军不能为了西阳城全数覆灭于此!
便在此时,又来了个不速之客。
“武公公到!”
大帐内本就冰冷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这段公公从五日前来到西北军,身负太上皇之命在此督军。然而一个宫中老奴军事一窍不通,却处处说三道四让众将厌恶不已。
门帘被掀开,一个白胖公公耷拉着眼皮踱了进来。
“咱家听说,去西阳城的人回来了?怎样?”
没人看他,也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李星辉挥挥手道:“带伤员下去,好生医治。”
武公公见没人搭理,不由愤愤然,阴阳怪气道:“哎呦,这中军大帐里怎么摆着个死人呐!真晦气!”
这下所有人都齐齐盯着武公公。
“武公公,”李星辉走上前来,贴在武公公的耳旁低声说道:“如果您真的那么想死,我马上把您扔到匈奴军中,听说他们特别喜欢吃阉人。西阳城我保不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若是不想我十万西北军为你陪葬,就老老实实滚回去!”
武公公闻言又惊又怕,肥厚的嘴唇不断颤抖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滚!”李星辉吼道。
武公公闻言掉头就跑,竟是险些跌倒,边跑边嚎道:“我……我要去面圣,说,说你李家要造反!”
“星辉,”一名老阵师轻声说道:“不要太过鲁莽,这公公毕竟是太上皇的人。”
“皇帝陛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相信陛下的决断。”李星辉眼中有着莫名的虔诚。
“那现在?”
“传令下去,全军备战。西阳城战败可能性极大,如果西阳城失守,必有一场恶战,因为只有把我们西北军打残他们才守得住西阳城。可是,我们西北军是那种谁来都敢捏一把的软脚虾么?”
现在能做的,便是等。
李星辉在等。
大鹘可汗在等。
笃栈在等。
一夜无眠,终到拂晓。
启明星在东方地平线闪起的时候,北面的匈奴军动了。
三十万大军缓慢而有序的撤离,甚至连烟尘都没有扬起,分明像是胜者还朝的样子。
然而他们却是在溃败,败而无败相,阵势稳固,便是追击也无法讨到好处,李星辉目送着敌人撤退,于万军中与笃栈那深蓝双瞳对视,而那蓝瞳却似是哂笑。
一匹快马随即赶到汉军营中,那马上的斥候翻身下马,单膝跪地于李星辉身后,急道:“西阳城五百边军完胜匈奴,忽儿烈退军!”
李星辉落寞的站在帐前,听着已经预料到的结果,未有转身,因为他不想让人看到他的表情。
虽然已经身经百战,让人忘记他的稚嫩,但怎么说他也只是个年仅十七的少年。明明胜了,却被对面哂笑,笑他不是靠自己的计谋,而且靠那五百边军的殊死一搏才胜,而那五百边军却是李星辉的弃子,靠弃子胜利,无疑有运气的成分。
他不服。
他想战,胸中有种憋闷的情绪,让他变怒。
“追击……追击……”脑中一直响着这个声音,李星辉口干舌燥,张口想要发布命令追杀,他双目尽赤,好似害了癔症一般,便在此时,他猛的掴了自己一巴掌,清醒了过来。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李星辉看着远去的匈奴大军,暗道,好一个笃栈,竟然在撤军时也要算计我一道,若是刚刚全军出击,定然中了他的圈套。这摄人心魄的招数,许是阴阳家的传承,李星辉暗道:“笃栈,你究竟有多少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