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眼前的女人时,我的思绪回到三年前。
那是三年前的一个深夜,我坐在殡仪馆门口的台阶上抽烟,外面下着暴雨,漆黑的夜空中不断射来硕大的雨滴,就像在发泄上天对人类的不满,路上偶尔会有几束灯光,然后是马达的轰鸣声疾驰而过,到后来,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噼噼啪啪的雨声和偶尔从我嘴里钻出来的缕缕青烟。
我看了看手中的表,凌晨两点,抽完了两包烟,转身准备关门,这时远处两束灯光照在了门上,我回过头,用手遮挡刺眼的光线,是一辆面包车,它朝着我快速开来,最后在门口停下。
车上下来三个男人,他们都身着雨衣,其中一个男人摘掉了雨衣的帽子对我说:“我要火化一个人,死人。”
这个男人的头发很长,遮住了眼睛,分明的棱角和冷峻的脸庞说明这不是一个话多的人。
“我需要一些手续。”我平静的说。
他掏出了手续,我随便看了一眼,点点头,示意他把死人抬下车,他望了一眼身后的两人,那两人转身打开了车门,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划破了这并不平静的夜晚!随后而来是一阵阵轰隆的雷声!那两人停止了动作,呆呆的望着夜空,不知所措,他们在颤抖!
“看什么看!赶快抬下来!”男人不满手下竟然被这道惊雷吓破了胆,随即吼道。
那两人被吓了一跳,赶紧从车上抬下来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我推来一辆手推车,从他们手中接过了塑料袋放在手推车上,很轻。
“天亮之前我来拿骨灰。”
这三个人没有废话,说完上了车又疾驰而去。
做完了必要的工作,我把这具尸体推到了火化炉旁,首先我得把他从塑料袋里取出来,然后推进火化炉。
哗啦!就在我拉开塑料袋的拉链时,天上又打了一道闪电!照亮了并不明亮的房间,我瞬间看清楚了塑料袋里的人:一个女人,很漂亮的女人。
这个女人长得很精致,秀眉小嘴,挑不出一点毛病,身材非常好,长得十分丰满,皮肤紧致嫩滑,最重要的是她看起来并没有死,脸上还很红润,可是却没有了呼吸和心跳,看着这样的一具极品尸体,我心里暗叹真是可惜了。
我把她推到了锅炉旁,准备拉上拉链推进去烧掉,就在这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她竟然……竟然坐了起来!难道是诈尸了?那时的我在殡仪馆做了三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哪里受得了这种惊吓?眼睛瞪得跟牛眼睛差不多,吓得两腿发软瘫倒在了地上,嘴里不自觉的发出尖叫,可尖叫马上就被雨声淹没,她看了看我,似乎觉得很好笑,“扑哧”一下笑了出来,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指着地上惊呆的我。
“你……你是人是鬼?”我已经语无伦次了。
她调皮的眨了眨眼睛:“我?我当然是人咯,你见过死人会说话的吗?你胆子怎么这么小?亏你还在这种地方上班。”
“你胡说!你明明已经死了!我有你的死亡证明!”我慌忙掏出口袋里的死亡证明给她看,这样的举动无疑很幼稚。
她从推尸体的车上跳了下来,到处张望,好像非常惧怕那几个男人,在确定了那几个男人已经离开后,走到了我面前,伸出手准备拉我起来,我哪里还敢靠近她,一个劲的往后退。
“听我的,我没有死。”她很真诚的望着我。
我也觉得这件事情很怪,为什么一个死了的人脸上还那么红润,可是还是不敢相信:“你已经没有呼吸和心跳了,活人怎么可能没有?”
“哦?你是说这个?”她说完从嘴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红色药丸:“这个东西叫做龟息丹,只要含在嘴里心跳和呼吸就会放慢很多倍,像是死了一样。”
不知道是为什么,我对眼前的“死后复活”的漂亮女人竟然有种莫名的信任,或许是因为她长得实在是太漂亮了,我尴尬的点点头,从地上站了起来。
“好了,我现在有心跳了,不信你摸摸。”
她拉起我的手放到了她的胸口上,果然,我感觉到了她的心在跳动。
“怎么样?相信我了吗?”她歪着头,看着我的眼睛。
她穿得很少,我的手不但能感觉到她的心跳,还能感受到她温暖的胸脯和柔滑的皮肤,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快跳动!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接触过女人的我脸上火辣辣的。
她不解的看着我:“你怎么了?你的脸好红啊!”
我赶紧把脸别到了一边:“哦…没…没什么。”
她低下头看了看,发现我的手还放在她高耸的胸脯上,顿时脸就红了,我赶紧把手拿开,她也把脸扭到了一边。
气氛十分尴尬,过了半天我咳了一下,才支支吾吾的说:“你…你明明还活着,为什么那几个人要烧掉你?”
她扭过头来看着我,楚楚可怜的模样精致的脸实在让我无法冷静下来,只好把目光转移到其他的地方。
“我被人陷害了,他们要我死,我只好含着龟息丹,这才躲过了一劫,不过请你放心,我不是什么坏人,求求你不要把我还活着的消息告诉他们好吗?”
“他们为什么要害你?”话虽然这样说,但是如果给我一个选择的话,我宁愿相信眼前的她也不愿意相信那几个男人。
“我…我不能说,我真的不能说,说出去的话他们绝对不会放过我的,求求你了。”
看着她的眼睛,我有了些许动摇:“好吧,那你打算怎么办?”
她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过了一会我才发现她在流泪,她哽咽着对我说:“我还能怎么办,我已经无处可去,我的身份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我相信你!”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里泛着泪光:“你……你说什么?”
“你先去我那里住吧,我会帮你隐瞒你还活着的消息,这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骨灰。”这句话是我下意识说出来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说,但心底里一直有个声音让我留下她。
就这样我救下了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会有救下她的想法,也许是她太漂亮了,我不忍心把她还活着的消息告诉那几个男人,或许是私心吧。
到最后我才发现救下她的原因,我爱上她了!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起,我一直以为像我这样的人孤独终老才是最终的结果,没想到我还是动心了,爱上了这个已经“死”了的女人。
她住在了我家里,我的家后面有一个小院子,我十七八岁的时候喜欢上了一首叫做丁香花的歌,也很喜欢丁香花,于是院子的空地上全部种上了丁香树。
那是一个清晨,她起得很早,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到处闻我栽下的花,像是一个精灵,又像是一只蝴蝶,我蹲在门口抽烟,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你好像还没有说过。”
她回过头调皮一笑,转过身去继续闻,脚上粘满了泥土也不在意:“我吗?我已经重获新生了,以前的名字就没必要告诉你了,你很喜欢丁香花吗?”
“嗯。”
“那你就叫我丁香吧!”
她在我家住了下来,不敢出门,每天我下班之后回到家里总有热腾腾的饭菜,她的厨艺很好,跟她在一起短短的几十天里我笑了很多次,比我之前几十年笑的次数还多。
我们之间的关系很微妙,不是恋人,甚至不是朋友,但都把彼此当做唯一的依靠,晚上我会带着她坐在院子里看天上的星星,跟她说我遇到的奇特的尸体,她这个时候总是很害怕的紧紧拉住我的手,让我别说了,最后犹豫半天又接着来一句“再说一个,只能说一个了!”
天气很热,晚上有很多蚊子,我们穿得都很少,一边傻呵呵的笑,一边用手去拍蚊子,田园生活也大抵如此吧。
可是好景不长,过了二十多天后,她身上有些地方开始红肿,刚开始我还以为只是皮肤过敏而已,她也不在意,可是后来越来越严重,擦什么药也不见好。
再过了十几天后红肿的地方渐渐溃烂,表面的皮肤都烂没了,露出鲜红的肉,我花光了所有积蓄买药,我不管花多少钱,只希望她能好起来,可是我还是没能挽留住她的生命。
她的身体已经快要烂没了,她微笑着让我不要哭泣,说她已经死过一次了,这次没那么担心了,留下了几个龟息丹以后便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天晚上下着雨,我背着她的尸体来到了附近的山上,挖了一个坑把她埋了,我在她小小的坟墓前抽了很多烟,全身湿透了也没有感觉。
她就像一个多月前突然来到我面前一样突然离开了我,那短短的一个多月是二十几年来我最快乐的时光。
她没有碑,只有一个矮矮的坟墓,后来我在她的坟前栽满了丁香树,就像歌词里说的那样:
“就这样匆匆你走了,留给我一生牵挂……那坟前
开满鲜花是你多么渴望的美啊
你看啊
漫山遍野
你还觉得孤单吗
你听啊有人在唱
那首你最爱的歌谣啊
尘世间多少繁芜
从此不必再牵挂……
院子里栽满丁香花
开满紫色美丽的鲜花
我在这里陪着她
一生一世保护它……”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这是一个梦,一个我幻想出来的梦,也许她早在三年前就已经被我火化成了一堆骨灰,后来发生的事情只是我的臆想而已,可我的家里到处都有她生活过的痕迹,她短短的陪着我度过了难忘的二十多天,最后走的时候连一口棺材都没有,只有我用木板钉起来的一个木箱,如果不是我每年都会去给她上坟的话我甚至会怀疑我有精神病,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她的来历,只知道后来她让我叫她丁香。
“怎么是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没有害怕,甚至有些窃喜,我曾经想过,如果我也死了,会不会再见到她。
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能再见到她,如果可以,我宁愿永远待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陪着她。
她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只是走上前搀扶着我,我们就这样一直向前走,没有说一句话,但我依旧满足,我多想问问她过得怎么样,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她的发香不断飘进我的鼻子,我闭上了眼睛,依偎在她的身上,不管她带着我走到哪里,我也愿意。
虽然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不知道走了多久,跟她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不在我身边了,我变得张牙舞爪,嘶吼着到处寻找,当我转过身的时候,看到她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准备跑过去抱住她,她却摇了摇头,对我挥挥手,虽然她一句话都没说,但我知道她要说什么。
“快点离开这里吧,永远不要再来,我已经死了,你要好好活下去,我……我也爱你。”
她微笑着转身,我分明看到了她眼角的泪水。
她走向通道的那头,直到再也看不见她,我有好几次想要冲过去抱住她告诉她我很爱她!可是我没有。
因为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假的,都是假的!可我毕竟爱她!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还在通道里,不过我看到了通道的尽头,那是一团奇异的光,那里面是什么?
我走了过去,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