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熊熊火光映照着我们,大伙儿身上全都火红一片,火光与故事就像一杯杯美酒,让我们沉醉,先前的失落与不快早就烟消云散。我们烤着火,掏出相机,啪啪啪地拍起来。火光中的一张张脸,是那样红润与生动,是那样活泼与开心。
“其实,黑天池求雨灵验全靠了那块神匾的护佑。”居士见我们收起相机,又滔滔不绝说起来,我们支棱起耳朵,神情更加专注。
相传,清康熙年间,一场大火让整个京城化为火海。时值金秋,猎猎秋风从塞外刮来,火借风势一路蔓延,蔓延。在毕毕剥剥的燃烧中,在噼里啪啦的倒塌下,康熙急得龙颜失色,群臣惊得六神无主。一道道圣旨,一鞭鞭快马,都未能降住张牙舞爪的火龙。此时,身处西南一隅黑天池的龙王,得知此事,悄然前行,只身赴京。这龙王马不停蹄地赶到京城,叩见完康熙,立刻腾云驾雾,在京城上空扭动着身子,喷吐出一条条水龙。那水龙着实厉害,所到之处,再张狂的火龙,也不得不低头;再嚣张的火龙,也不得不退缩。在节节败退中,它们全化成了一道道浓烟,只看得大臣们一个个拍手叫绝,进而化成一堆堆灰烬。康熙得知消息,龙颜大悦。在后来的论功行赏中,他亲笔题写匾额“钦赐护国龙君”,赏赐龙王。匾额一路颠沛流离运回黑天池,乐得信众齐声欢呼。
这匾也真神奇,自从挂在庙堂后,前来烧香的几乎有求必应。求子的得子,求财的财旺,祈雨的雨灵。因为神匾,黑天池名声大噪;因为神匾,黑天池信众如云;因为神匾,黑天池成为三县民众祈福的向往之所。它就像一块磁石,吸引着四方香客;它就像一团不熄灭的火焰,经久燃烧在信众们的心中。
居士讲得眉飞色舞,我们听得如醉如痴。
“那个神匾呢?”我们都眼睁睁地望着居士。居士摇着头,“皇帝御赐的东西,还能躲得过那场浩劫?”居士说得很伤感。“那真是一块神匾,据老辈人讲,那几个凶神恶煞的造反派,一冲进寺庙,见了菩萨就砸。领头的得知匾是皇帝所赐,拿了竹竿就捅,那匾晃动了一阵子,轰然一响落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领头者的脚指上,右脚小指当即被砸出老远……后来,造反派们要将神匾焚烧,他们搂来一大堆枯枝,竟然没有将神匾引燃,无奈之下,将神匾砸碎。据说那些碎屑,燃了三天三夜,才化为灰烬。据说那个捅匾者,年纪轻轻,竟暴病而死。”我们听着,只好无奈地苦笑。
出了寺庙,阴霾的天空变得明朗起来。正巧,一对风尘仆仆的中年夫妻,提着一只大红公鸡进寺庙来了。听他们口音,显然不是本地人。悄悄打探,他们是从重庆来还愿的。我恍然记起先前乘坐摩托时年轻司机的摆谈。去年6月13日黑天池庙会,徒步跋涉的,骑摩托的,坐小车的,乘大东风的,从四面八方云集而来,黑压压的车辆排成长龙,蚂蚁似的人群挤满寺庙。他马不停蹄地用摩托从灵岩前后七次送香客上山,竟然全都是求子还愿的。看来,黑天池还真是名不虚传。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想起了刘禹锡的《陋室铭》。是的,千年的黑天池透着寒碜,写满沧桑,露着破败。它孤零零地掩藏在大山深处,没有华丽的装饰,远离尘世的喧嚣。然而,它自有一种隐士的超然与洒脱,自有一种让人向往的宁静与祥和;自有一种让人沉醉的空灵与悠远。正是因了这份超然,因了这份宁静,因了这份空灵,香客们才源源不断地从各地涌来,涌来。
天下第二汤
摩托从县城驶出,沿开任(开江-任市)大道一路狂奔,十多分钟后,靠近了飞云山。飞云山是一座海拔不高起伏不大的山。开任大道犹如一条白腰带,从山下一直往上缠绕,摩托在腰带上左一拐,右一旋,几分钟后,一堵红墙连同一栋高大的形似牌坊的大门,赫然出现在眼前。大门上,“飞云温泉”几个镏金大字,在春日的艳阳中熠熠生辉。
我们从大门旁的车道拐进去,偌大空旷的水泥坝子上,零星地停着几辆银灰色小车,坝子的边沿,几多绿树,几幢房屋,几个水池,它们掩藏着,点缀着,坝子便多了几分诗意。
我们停好摩托,换上泳装,便迫不及待地往泳池里走。
一些或方或圆、或正或扁的小池,已经有三三两两的男女浸泡其中。他们赤裸着身子,靠在池的边沿,喝着聊着,说着笑着,任翻滚的泉水舔舐着肌肤,任袅袅的水雾环绕于四周,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大长方形游泳池里,早已人声鼎沸,笑语喧哗。我们径直梭进了大游泳池。
50多度的温泉水,虽经过冷却池再引入大池中,但池中依旧热气腾腾,身子刚一入水,便觉一股股灼热裹袭而来,仿佛有无数根细小的银针,在背上、在胸前、在腿上……一阵紧似一阵地扎着,扎着,有些灼痛,却又似有若无,一闪而过。身上的毛孔,便在“银针”的刺激下,舒展着,活泛着,宛若阳光下逐渐展开的花瓣,身子便在这舒展中松弛开来。此刻,灼热渐渐远去,代之而来的是无边无际的温暖,让你觉得就像走进一个盛满水的大浴缸,你可以纵情嬉戏,可以畅快游玩,甚至可以无端打闹,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可惜我们不会游泳,只能在池中悠来荡去,那池水清澈澄碧,池底下铺贴的白瓷砖连同那些黑色的缝隙,都清晰可辨。
我们搓洗着身上的尘垢,舒张的毛孔,熨熨帖帖。浸泡够了,我们靠近岸边,与岸边的一个中年游客攀谈起来。中年人说,他是这儿的常客,每年都要来浸泡多次。多年的浸泡,他的支气管炎得到明显改善。碰巧一个员工模样的人走过来,他与中年人握过手,听到我们的摆谈,干脆一屁股坐到池边,与我们闲聊。
员工显然是个老字号。他兴致勃勃地说起这个上世纪70年代因石油勘探发现的温泉,温度如何高,水质如何好,如何富含多种矿物质与微量元素,如何对皮肤病、支气管炎等有疗效,外地客人如何慕名而来……
他说,那是2003年3月的一天,一个拄着拐杖患有严重风湿关节炎的50多岁老人,颤颤巍巍地来到温泉。老人从朋友口中得知温泉的神奇,专程从渠县赶来,想在温泉浸泡一段时间,我们给他安排了食宿。那老人也真认真,天天早中晚坚持按时浸泡。一个多月后,他居然扔了拐杖,一步步从池里走上了岸边,他索性在院坝里走起来,居然腿不颤,腰不弯。
“居然有如此邪乎的事?”我们听了面面相觑。“还有更邪乎的呢!”员工见我们听得一惊一乍,停了停又说起来。
那是两年后的2005年初秋的上午,一个体形魁梧的男人走进了温泉。他说他来自泸州监狱,得了罕见的皮肤病,为治好皮肤病,他曾奔走于全国各地,各种偏方用尽,但皮肤病依旧。他听朋友说起温泉如何神奇,特意请了长假,来此浸泡。说着他捞起裤管,只见两个小腿,全被挠得血肉模糊,皱皱巴巴。后来,这个男人住进飞云温泉,天天到池中浸泡。天长地久,他溃烂的伤口愈合了,多皱的皮肤光洁了。
员工还向我们说起,哈尔滨的老年旅行团,对温泉如何赞赏有加,如何抛弃武汉的温泉,明年准备继续到飞云温泉……他说得神乎其神,我们听得忘乎所以。
此刻,五六个体形修长的年轻小伙,正赤裸着身子在大池子里劈波斩浪。他们在岸边一个身着运动服的中年人指挥下,时而侧着身子,挥舞着手臂前行;时而仰面向天,双手不停地向后击打水面;时而匍匐着身子,双手狗刨骚般前行,直把一池水搅得浪花飞溅。
我们抹着身上的水花,身子往池里一缩,让冰凉的上身稍一暖和,便立起身子,晃荡着池水,来到正喘着粗气歇息下来的游泳健儿身旁。
健儿告诉我们,他们是来此集训的,两个月后将代表县上参加市里的游泳比赛。因温泉水里含有多种矿物质,水的密度远大于普通水,他们在水里游起来,就像缠上了隐形的绳索,既慢又费劲。但经过如此强化训练,往往在比赛时能爆发出超人的后劲,因而,县上特意将游泳强化训练基地定于此,每年都要组织他们来此集训。
“你们知道那个残疾人于礼兵吧,他能得国家、省级奖,多亏了这温泉水。”教练模样的中年人,见我们一脸愕然,指着温泉水,一脸得意。
想不到飞云温泉竟如此神奇,想不到那个曾获全国残疾人运动会游泳项目1500米银牌的于礼兵,曾在此劈波斩浪,挥洒激情。
我们再次把目光投向水池。雾气氤氲中,我仿佛看见于礼兵正挥动着双臂,晃动着独腿,在水池里驰骋;我仿佛看见更多的少年,在教练的指导下,在水池中腾挪。
飞云温泉抒写着生命的传奇,它成就着无数人的梦想,它创造着无数的人间奇迹,它就像一朵艳丽的奇葩,它被誉为天下第二汤。
想起第二汤,我们撇下游泳健儿们,蹚水去找寻岸边那个中年员工。
“飞云温泉如此神奇,干吗屈居第二呢?”我们逮着员工打探。“不是不想,而是天下早就有了第一汤。”“不就是西安华清池吗?”想起那个曾演绎了唐明皇与杨贵妃爱情传奇的温泉,想起那个成就了白居易《长恨歌》的绝佳赐浴处,想起那个西安事变前蒋介石住过的避暑胜地,我们自信而响亮地回答。“错矣,错矣!你们都误以为天下第一汤就是声名远播的华清池,其实它远在云南省安宁。”
员工告诉我们,明代著名学者杨慎,在云南充军期间多次到过安宁温泉,他在将陕西包括华清池在内的13处名泉和云南4处较有声誉的温泉与安宁温泉进行比较后,以为安宁温泉独具“泉水澄清,浮垢自去,苔污绝迹,温凉适宜,宜于烹饪,无色无味,茗茶可饮”等7大特点,为国内各大名泉所不及,遂亲笔手书“天下第一汤”的匾,悬于泉区门额。从此,安宁温泉便以“天下第一汤”的美名,在世上流传。上个世纪80年代初期,当时的县委书记到云南昆明考察,得知“天下第一汤”的安宁温泉就在昆明境内,特地前去参观。尽管飞云温泉的水质一点不比安宁差,然而“天下第一汤”几个硕大的隶体,硬硬地戳在那里,风雨几百年,虽有剥蚀,岂能撼动?飞云温泉遂被称为“天下第二汤”。
我们正与员工海吹,猛然间,数十辆“全副武装”的自行车队正从大门旁鱼贯而入。“这是‘车友会’泡温泉来了。还有摩托车之家,驴友会等。他们一来少则几十多则上百人。”员工忙不迭地为我们解释。
“其实,今天还不算人多,逢上节假日,池子里人挤人,不要说游泳,就是转个身,都会胳膊碰着胳膊,大腿撞上大腿,满池子就像下了一大锅饺子。”我们听着不觉笑了。
到底是春天,在岸边呆久了,便觉有丝丝凉意袭来,我们又溜进了雾气缭绕的水池。
我掬起一捧池水。这水温润、澄澈、透明。这水就是那让苦命妹妹的眼泪演变而来吗?我想起了那个凄美传说,想起了那个为争夺恋人自私狠毒的姐姐,想起了那个一而再再而三忍让的善良的妹妹,想起了距温泉两公里处的三清庙旁那个埋藏着毒气的大洞。据说,那个含有硫化氢的大洞,就是歹毒的姐姐变成的。这是不是人们常说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呢?
此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斜,一抹霞光斜斜地涂抹在池边高高的冬青树上,涂抹在不远处正在拔地而起的星级酒店上,涂抹在更远处那一片片苍翠的青松颠。水池因了晚风,因了降温,越发雾气缥缈,恍若瑶池仙境。我们打量着这人间仙境,恋恋不舍地往岸上走。
宝泉塔情思
时间已是初冬,天气却格外暖和,太阳犹如一枚熟透的柿子,高高挂在天上,让人感觉不到一丝寒意。我们享受着阳光的温暖,沿乡村公路往宝泉塔方向走。
秋收后的宝塔坝子一望无垠,坦荡如砥。田野里,那些从收割后的稻茬上新长出的稻禾,腰杆还没来得及挺直,已是秋风萧瑟,寒意浓浓,它们只好低垂着,萎靡着,翠绿很快变成枯黄。那一片连一片的枯黄,远远望去,宛然一张硕大无朋的金黄地毯。田野上,三三两两的白鹤在艳阳下扑棱棱地扇动着翅膀盘旋,间或落下来,在枯黄的稻禾间绅士般探头探脑,尔后双腿一收又扑棱棱飞向高空。远处,矗立在茂林修竹之间的宝泉塔,在阳光照射下,白垩颜色的塔体发出熠熠夺目的光辉,犹如一枚蓄热待发的硕大火箭。
我们很快靠近宝塔。沿着新修的大理石石梯曲曲而上,绕过一蓬蓬翠竹,穿过一棵棵绿树,在一个突起的石丘上,高高的宝泉塔耸立在那里,宛如一柄巨剑直刺苍穹。
那青灰色的砖石,乳白色的腰檐,婀娜多姿的彩绘,连同那朱红色的“宝泉塔”几个大字,一砖一石,一招一式,一笔一画,让我们仿佛又回到几百年前的明朝,仿佛又看见能工巧匠们趴在塔上精雕细刻……打量着那刻满岁月痕迹的八边形塔体,打量着塔体上那一个个幽深的瞭望孔,打量着那虽有些破败却依然倔强挺立的飞檐翘角,一种历史的悠远扑面而来。
这座建于明代,后于清乾隆四十三年大规模培修过的七级楼阁式砖塔;这座塔体呈白垩颜色,又称白宝塔的古塔,居然在垒子坝的石丘上,傲然挺立了四百多年。四百多年来,二十多米高的巨塔就那么笔直地、倔强地矗立在那里。那些风霜,那些雨雪,那些洪水,那些战乱,那些林林总总的人为破坏与侵扰,都未能改变它傲然挺立的雄姿,都未能让它有丝毫的倾斜与坍塌。这不能不是一个奇迹,冥冥之中,难道有神祇护佑?
想起了那个建塔传说。
旧时的新宁(今开江),因一望无际坦荡如垠的新宁坝子而被誉为川东小平原,成为川东著名的粮仓,然而,富饶的新宁县却水患连连。因新宁是一方台地,没有大江大河,一遇暴雨,前厢汹涌的洪水,全都浩浩荡荡涌向新宁河下游的七里峡狭长的幽谷。而狭窄的沟谷,哪能让滔滔的江水欢畅而过,它们不断地聚集、蔓延、上扬,新宁坝子很快沦为泽国。无边无际的洪水,肆无忌惮地在辽阔的坝子里咆哮着,翻滚着,涌动着,庄稼淹没了,房屋倒塌了,唯有紧靠新宁河岸垒子坝上的石丘,稳稳地挺立在那里。远远望去,它就像一只大船,在泽国中漂荡、漂荡。烟雨朦胧中,那“大船”似乎正满载着垒子坝的粮食,向下游的东乡县(今宣汉县)驶去,驶去。如此下去,富饶的新宁坝子将很快变得贫穷。当地逃生出来的百姓,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洪水刚刚退去,他们简单安顿好自己的家小,便即刻四处化缘,一些乡绅也积极捐资捐款。他们要建造一座宝塔,作为船上的篙竿,插住船只,不让它驶离。于是,一幅幅精妙的设计,一双双布满厚茧的巧手,一块块厚重的砖石,终于凝结成了这不朽的宝塔。
也许,正是因为明白宝塔将肩负起神圣的使命,那些设计者们才会匠心独运,那些施工者们才会一丝不苟;也许,正是因为那些建造者们的执着与坚守,宝塔才承受住了各种各样的考验,才会不屈不挠地站立,站到亿万斯年,站到天荒地老,站成一座丰碑,站成一种永恒。
感叹着宝塔的稳如泰山,我们推开塔门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