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外公把钱分成了四份,自己一份,三个儿子们一人一份。他家我大舅舅不同意,因为我他家我二舅舅赌博输了十多万,分家的时候就应该算在里面,把这十多万从分给他的钱里面拿出来,再分成三份,于是吵了一阵。
我小外公觉着这不是一个哥哥应该有的样子,哥哥应该是要让着弟弟的。况且钱是个什么东西,没了还可以再赚回来,只要原油还在,凭着他一个队长的位子,还是可以弄来一些钱的。这些钱他肯定不会自己一个人赚,肯定会照顾自己的几个儿子。因为他也不小了,将近五十岁的人了,一只脚已经踏在黄土里面了,要那么多的钱能干什么?死了以后还不是都是这三个儿子的。
没办法,我二舅舅又从分给自己的一份中拿出来了赌博输的钱。分给了我的舅舅们和我小外公。
按理来说这样分完也就结束了,各自都没有怨言,可是小外公觉得心里面难受,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觉得亏了自己的二儿子。但是也只能这么分了,他心里肯定说,儿啊,你不要怪我,我也没办法。
于是喝酒,本以为这次分家就这么结束了,我老太却不同意了:“****妈,偷油的时候老子也去了,各种事情也出力了,出力的时候记得起老子,分钱怎么就把老子给忘了?”
小外公说:“我还活着,你和孙子们抢啥,保证饿不死你就行了。”
老太不行,于是小外公把自己的那一份让给了自己的父亲母亲。可是老太还是不行,坚持要把钱分成五份。
分成四份的时候,二舅舅拿出十多万,已经没有多少余钱了,分成五份,他非但没有余钱,还要自己贴钱。
最后分成了五份,二舅舅在这次分家的时候只是得到了几块地皮,钱财一分也没有得到。
也许是那一刻小外公忽然明白了,在这个家里面原来最重要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钱。
在这个家里面,他也不过只是一个会赚钱的机器,以前是,以后还是,直到自己死亡。这个家庭看不到亲情,看到的只是一股钱带来的冷漠。或许这就是他会经常来我家的缘故。那时候,他已经明白了,钱是个好东西,也是一个坏东西。
为了结束这种机器般的生活,他选择了自杀。
小外公对我母亲特别好,好在还时常帮助我家,原来可以头有的时候,小外公叫我父亲同他一块儿去,当然这是看在我母亲的份儿上。
我父亲第一次取得时候,偷了一袋油,背在半路上就不背了,不是背不动,一袋原油小一点的袋子也就是八十多斤,大一点的袋子也就是一百二十斤,这对于一个陕北的男子来说并不是多么的重,可是父亲就是不背了,把这袋油让给了别人。
父亲不是背不动,而是怕,因为这到底不是正路。父亲就去了那一次,回来对我母亲说:“我吃不了那碗饭。”母亲并没有责怪,说了一句:“靠邪路本来就发不了财,那是有本事人的,咱还是走正道吧。”
于是母亲白天开门市,父亲跑出租,别人一个晚上赚一两千,父亲一天赚两三百。但是父亲和母亲喜欢这种生活方式,因为用不着担惊受怕。
那段时间,也是我家门市生意最好的时间,平常卖不出去的好烟好酒现在有人抢着要,方便面,啤酒,饮料总是今天进货,明天就卖完。靠着这,我家的小卖部越来越大,终于在整个乡都有名了。当然,一部分原因还是亲戚多。
现在离那个时候,已经过去了将近好多年了,我家的门市还开着,规模还维持在最旺盛的那个时候,可是那些曾经靠着捞偏门发家致富的人现在已经没落了。
乡里面有三个传奇人物,一个李抗战,老光棍,石油没来之前家里特别苦,这人也是终日游手好闲。
一次在庙会上,还和我二舅爷打过架,那时候我二舅爷家里也很穷,但是人长得高大,力气大,在整个乡里面打架都是出了名的,每次过庙会的时候都要和人打一架。人们也习惯了我二舅爷逢会便打架的老传统,有时候,一场庙会快完了,我二舅爷还没和人打架,那么人们就会总是觉得缺少一些什么。
小的时候,家还在山上,父亲带着我去十几里外的地方看庙会,是庙会就少不了唱戏,秦腔,请来的甘肃剧团,在我们那里很有名气。
声音很大,我不喜欢看,因为不知道这些人在胡乱喊叫着什么,最喜欢的是那些小丑,在椅子上面跳上跳下。
有一次还杀人了,就在戏台上,一个花脸的把另一个花脸的杀了,杀人的那个花脸还拿着一个银色的碗让我们看,可是我看到碗里面什么也没有。父亲却说那碗里面是血,就是那个死人的血。
我问父亲:“那个人是不是真的死了?”父亲说:“嗯”我又问:“那怎么没有血?”父亲说:“血都流在红布里面了,你当热看不到了。”我又说:“唱一次戏就死一个人,那唱完了要死多少人?”父亲笑了。
上四年级的时候,我家搬到了乡里面,庙会上又来了唱戏的,我还是不喜欢看。父亲还是喜欢看,有时候,花脸的艺人在台上唱,父亲就在台下唱,我听不到戏子在唱什么,也听不懂父亲再唱什么。
唯一让我记忆深刻的就是那次我也打架了,准确的说不是我一个人打架,而是我们三个人去打另一个人。
事情是下午放学的时候发生的,一个同学去尿尿,回来说在厕所被人打了,他打不过,那小子还在厕所那里。
于是我们三个就去打那个小孩,可是我们去了才发现,我们三个加起来,还是打不过那个小孩,最后我们三个被他狠狠揍了一顿。原来那个小孩是戏子匠的儿子,一直在练武术。
李抗战的生活在石油来了以后彻底改变了,别人不敢偷油,他敢,因为他现在就是一无所有,没有什么可以顾虑的。
于是李抗战之后的生活就可以概括为偷油、偷油、买车、偷油、偷油、吸毒、偷油、赌博、偷油。
李抗战靠着偷油发了,听人说至少赚了有三四十万,有钱了,第一个改变的就是生活习惯,以前抽三块钱的烟,现在抽七十的,以前走路,现在开车,买的还是好车,当然是二手的,因为山路上不需要牌照,也没有交警。
别人找姑娘,一次找一个,找一晚上,他不一样,一次找两个,一个坐在副驾驶,一个坐在后面,也不是一晚上,有时候是两三天,有时候就是十天半个月。
李抗战伙同朋友去县城赌博的时候被骗了,摇骰子,骰子里面被灌了水银,那天来的是一伙儿西安人,李抗战上场的时候小赢了几把,后来就是一直输,一直输,一个晚上输了十几万,第二天灰溜溜地回来了,他的朋友也输了好几万。
回来以后,有人告诉他们他们被骗了,他们再去县城找这几个人的时候,这几个人已经跑了。又想找组织赌博的人麻烦,可是一没有证据,二来这个组织的人在县城也有一定的势力,他们也惹不起。于是只能吃一个哑巴亏了。
回来以后不几天,李抗战感冒了,吃药,不管用,别人给他拿来了洋烟(也就是毒品),吃了以后,感冒好了,可是戒不掉了,从此就开始一直吸毒,反正毒品对他来说也不是很贵,偷一次油,就可以买好多。
李抗战靠着偷油在西安买了房子,房子装修好准备入住的那天,他被警察带走了。
另一个传奇人物就是王大求,也就是和李抗战一块儿去县城赌博的时候也输了很多钱的那个,就是他给了正在感冒的李抗战的毒品。
王大球是他的外号,他的真名很少有人记得,听说他那里长二十三厘米,因此有了这个外号。
他的老婆小小的个子,一米五左右,黑黑丑丑的,别人打趣说:“你婆姨咋能容得下你的大家伙?”王大球:“让你妹妹来试一下。”
他的老婆给他养了两个儿子,没来石油前,他家的日子也不好过,两个儿子总是穿的破破烂烂的,来了石油以后,他和李抗战一块儿偷油,也开始慢慢变得富裕了起来,家里修了二层小洋楼。
李抗战被抓的时候供出了他,或许是知道李抗战会供出自己,在李抗战被抓当天他就逃跑了。这一跑就是半年多,走的时候,杨树的叶子还是绿的,小小的,回来的时候,杨树的叶子已经没有了,落在地上的黄色的叶子也变成了一种褐色,到处都是破败的景象。
他其实也可以不回来,只是这天有点特殊,这天正好过年,他以为过年这天,警察肯定下了班,不管了,因此就放心大胆回来过年,却被埋伏在周围的警察抓住了,出狱的时候已经没有一点原来的样子了,别人在他面前动一下手指他都会发抖好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