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舅抽烟的时候被姑舅答逮住了,一同逮住的还有同班的五六个男同学,以往发生这种事情,大多也就是罚站,或者几个耳光就过去了,但是姑舅答处理的方法不一样。
逮住以后,姑舅答自掏腰包买了一条烟,让几个抽烟的学生站成一排,一人一包,抽完以后回教室。
这种新的处理方式在校园引起了轰动,当事的八个人被人群团团围住,他们抽一口,周围的同学就会笑一阵。不抽了,姑舅答又拳脚相加。场面极为有趣。
后来在校长的干预下,这场轰轰烈烈的抽烟事件被提早解决了。当然,学校也有偷尝禁果的,学校保安在镇子上一家旅馆发现的,当时就抓了一个现行,那女子说:“让你来一次,你别抓我好不好?”保安说:“不好。”因为保安的身后跟着校长。
姑舅答刚来学校的时候,经常惹人发笑,比如他不会穿西服,要么是西服配运动鞋,裤腿提的特别高,要么就是西服配皮鞋,还是提的特别高,整个脚面都完全露出来了。
打篮球的时候也特别有意思,来回乱跑乱撞,也不明白一些潜规则。比如校长抢着篮球了,别的老师有意无意要放一马,他就紧紧咬住不放,有一次还抢了校长手中的球,校长摔倒了,直接从校长的头上跨了过去。别人拿着球往对方篮下跑,他不一样,他是直接往自己的篮筐中扣。
那场篮球赛是有史以来我看过的最有意思的篮球赛。
老师们很尴尬,但是围观的同学们却大声喝彩。有时候,一所学校,因为一个老师,就会变得有趣的多。
小舅舅辍学回家以后,也开始和自己的两个哥哥学着做生意,后来也买了车,开始偷油。
那段时间,兄弟三个,三辆车,每次来集市上都能吵嚷半天,好像集市上所有的声音都是他们三个发出来的。
让我最讨厌的是他们来我家,说话声音大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母亲每天叫我起床的声音比这还大。让我讨厌的是他们来我家就好像把我家当成了自己的家,烟头,痰,垃圾,走了以后,你会发现,到处都是。
让我最恼火的一次是,我用玻璃自己做了一个鱼缸,养了几十条小鱼。被小舅舅看到了,倒了一瓶啤酒下去,第二天,所有的鱼都翻白了肚皮。我不知道这些鱼惹了他们什么,就是看不惯这些鱼活着。后来鱼缸也被打破了,打破鱼缸也许不是故意的,因为鱼缸里面有几块石头,是我从河里面捡回来的,这些石头是普通的东西,他还问我:“拣这破石头干啥?”我眼中的好东西,在他眼中成了破烂。因为这些石头是常见的,不值钱,在他们看来,好看不好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值多少钱。
石头从他的手中回到鱼缸里面的时候,鱼缸破了一条缝,当时我并没有发现,等到发现的时候,房间四处都是水。从此,我就特别讨厌这三个舅舅。因为我眼中的好东西,漂亮的物品,只要他们一看见就会遭到迫害。我家的乌龟也差点被他们吃了肉。
有时候,有这样的亲戚是让人非常害怕的。
母亲对小外公说:“看看你和我妈养的那几个土匪儿子。”小外公回到:“****妈的,乱说话。”
小外公每次见我的时候都会对我说:“将来你结婚的时候,老爷给你挂红。”又说:“快结婚,老爷等不及要喝酒了。”挂红是陕北的一个传统,就如同汉中地区的公公背儿媳妇一样,挂红,通常由舅舅或者外公给结婚的新郎挂,挂的其实就是一块儿红布,绸子的。
小外公有时候也说,你结婚的时候不知道要挂多少块红,你算算你有多少个外公。我算了一下,可能有三十多个。
因为我父亲是占年汉,我从小在外公家长大,见到最多的亲戚也就是外公的兄弟侄儿们。父亲的兄弟们,以及老家的亲戚,我有时候还认不全,可是这些外公,我闭着眼都能想起来他们的样子。
小外公一直希望参加我的婚礼,但是首先参加的却是我妹妹的婚礼,妹妹结婚的时候,我正在补习。
那一年恰好母亲生了病,在医院做了手术。母亲做手术的时候,我在心里面告诉自己,至少应该哭一下,可是就是哭不出来。我告诉自己应该伤心一点,可是感觉好像是在演戏,演一个乖,懂事,聪明,听话的儿子。
我又觉得一切好像是在做梦。一切都是不真实的,包括楼底下来来往往的人。我掐了一下自己,感觉到疼,可是又自我辩解,难道梦中就不能感觉到疼痛,这种疼痛是不是伪装出来的,这种疼痛可以伪装吗?
我和父亲站在医院的天台上,我站在被子的这一面,父亲站在另一面。我抽着烟,闻着阳光晒过的被子一股特殊的味道,甜甜的,很舒服,吸进肺里面不舍得吐出来。
母亲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父亲没有勇气去签字,也就是手术有一定的几率失败,虽然是一个小小的阑尾炎手术。
父亲不敢签字,我去签了,拿起笔的时候,还在思考怎样写我父亲的名字比较好看一点。现在想起来,那时候我太平静了。
母亲从手术室被推出来的时候,我还在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但是发生了一件事,让我结束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人也从迷糊的状态中回到了现实。那就是我第一次看到父亲牵着母亲的手。
父亲的手就那么摩挲着母亲的手,这是我第一次见父母牵手,有些不习惯,感觉怪怪的,我躲到了外面。
不知道怎么了,我总是讨厌别人碰我,就像拿着水,看一会儿,就喝不下去了,喝不下去不是因为不渴,而是看到了水中有很多的小杂质在动。看到水中有小物质,就觉得水脏,喝不下去。
即使是母亲住院的时候,她拉着我的手,我心中都想要放开,但是我伪装的好,母亲也许并没有看出来。母亲拉我的手同我讲话的时候,我听的最多的往往不是她说的话,而是在感觉她手的温度,只要温度超过了某一个范围,我就会觉得特别不舒服。想要挣脱,却为了不让母亲感觉到而苦苦的压抑着自己。
外婆生病回来,我去看的时候,一样也是这种想法。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第一次见我的妹夫。他胳膊上纹着一条鱼,又在胳膊上,很多的香烟烫下的疤。
那时候学校也流行这些,因为看起来像是社会大哥,初中的时候,我一个同学,暗恋一个女同学,这位女同学失恋了,在胳膊上刻了一个由六个三角形拼成的一个六边形图案。我同学也给自己胳膊上刻了一个。给他刻图案的就是那个女生,成年以后,他俩胳膊上的图案还在,每逢阴雨天气,就会变成黑褐色。
那个女生刻图的时候,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他喜欢她,或者不知道,或者知道了又装作不知道。后来,一个女生失恋的时候也找我给她胳膊上刻字,我拿着刀子,手发抖,不敢。
我特别喜欢刺青,可是不能纹,不是不敢纹,而是害怕父亲责骂。我想纹竹子,竹叶很好看。
妹夫的手上那条鱼很美,这是在我看来。可是我认为美好漂亮的东西,我的舅舅们就不喜欢。
因为他们觉着我妹夫是一个混混。我的小外公也觉得是这样。要是在其它时候说这些话也没什么大不了,没结婚之前女方还有发表意见的权力,可是在结婚当天就不一样了。
那天,小外公喝了酒,在妹妹的婚事上大闹,耍酒疯。几个人扯不动,他大声对我母亲说:“女儿,你把女子嫁给流氓了,你知道不?”我母亲说:“我愿意,那是我女子,我想给谁就给谁,用不着你操心。”
好在那天二舅舅还算识大体,同我扯着他把我小外公塞进了一个小胡同中。舅舅对他父亲说:“你再乱说话小心我两脚把你踏死,大事情上能不能不要丢人?”又说:“不能喝就不要喝,撑本事了是不?”
我去送亲去了,路上我还讨厌这位小外公这一天的做法,因为他不会装人。可是这却是我最后一次见他,还是在他喝醉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