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在县医院住院的时候,急着要站起来,她虽然身体不能动,可是脑子还是可以动的,她也知道自己病了,不知道能不能好。但是从陪护的人看来应该很严重。我母亲去给她倒尿,三姨娘昨晚忙了半夜,外婆在夜里总是不睡觉,一直敲床板。我三姨娘只要有一点响动就睡不着,不同于我的母亲,就算天塌下来,照睡不误。
我母亲去洗手间倒尿的时候,我外婆醒着。我母亲对她说:“你好好躺着,我去给你倒尿去。”又开玩笑说:“一天能把人麻烦死,什么都要人伺候,赶快好起来。”外婆笑着,指了一下。
那时候,她尿尿要两个人搀扶着在床上尿。尿完了,再让陪护人端着尿盆倒在洗手间。大便的时候也是这样,有时候一不注意,就尿在了床上。有时候也大便在床上,一乱动,到处都是。
我三姨娘睡着了,因为她实在是太累了,昨晚几乎就没睡觉。外婆一直在敲床栏杆,好不容易不敲了,睡着了,又开始打呼噜。
我三姨娘睡着的时候,外婆凭着自己的力量,猛地一下子站了起来,看了看四周,摔倒了,母亲回来,发现抱着外婆的三姨娘,母亲说了两句,与三姨娘合力将外婆抱上了床,晚上洗脚的时候,将外婆的腿并拢,给按摩,三姨娘总是说按摩对于外婆的病有帮助。说:“妈,我给你按摩,你的病马上就好了。”按摩的时候,看到一个腿比另一个腿长。
赶快联系医生检查,纹骨骨折,旧伤还未好,又添了新伤。
而我的外婆,好像还不知道自己骨折,转动着眼睛来回看。又或许她早已经不知道疼痛了。
消息传回来家里,先是责怪:“两个大活人还看不好一个病人。”这话是我父亲说的。我说:“爸,你少说两句。”过了一会儿,外公和四姨夫四姨娘来了我家,也开始责怪。
外公说:“唉,这个老驴日的,把家里面一点钱糟蹋不完心不甘。”又说:“还治那干啥,让死在医院算了。”我四姨夫坐在轮椅上,说:“姐夫,你怎么看?”我爸说:“这是你们家的事情,要你做主,我怎么给你做主,以后有个好好坏坏谁来承担?”
父亲先前在医院的时候已经给做了一次主了,那时候,医生说要用一种药。用好了,人能醒过来,以后还有康复的希望。如果不好,以后就成了植物人,治好的希望只有百分之十。医生说完这句话就走了,留下了电话号码,让家属下午给他回话。
医生走了以后,父亲与四姨夫还有我的外公也跟着出去了,在楼道里展开了讨论,外公没了主意,骂着说:“这个老驴日的,不死都是害,快让死了算了,还治个球。”父亲说,那天外公说完这句话哭了。
四姨夫问我爸:“姐夫,你说治还是不治?”我爸想了一会儿,他本不想做这个决定,可是最后还是没有办法,所有人都等着他做这个决定,所有的人也在逼着他做这个决定:“治吧,尽尽孝心,不要让世人笑话。”
这次,又让他来做决定。父亲不愿意了,因为这毕竟不是他的家。况且前段时间两家相处的也并不是很愉快,来了井场,外公把所有的地都要回去了。
父亲感到很难受,用得着我了,就来让我帮你,用不着我了,就把我踢开。他觉得自己成了外公手中的一件玩具,玩厌了,旧了,就放在一个不碍事的角落。某一天想起了,又想玩了,从角落里面拾起来。
父亲不做决定,外公也不说话,外公或许是原来在大队当官当的久了,也学会了官老爷的那一套,总是到了事情结束的时候才出来总结一下,事情开始,或者遇到困难的时候,他总是让别人想办法。
四姨夫开始说话,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又好像是在说给屋子里面的人听:“本来就快要好了,咱们把那个药也用了,血管也打通了,医生说最多六个月就能见到效果了。现在又出了这么个事情。”又说:“医生说要么换纹骨,要么做手术。换一个纹骨,以后就不用取了,如果是做手术,好了以后还要做第二次手术。人老了,受不了。”又说:“医生说,换一个纹骨十万块钱,要是决定了,给他打电话,他从国外往回来调,准备手术。”父亲问:“那医生没说换一个纹骨要多少钱?”四姨夫说:“十万。”
父亲说:“你想一想看这十万块钱值不值?妈一眼看尽也就那个样子了,好不好的起来还另说,把钱全用来做手术了,你们一家以后还吃不吃?”有时候,四姨夫不好张口说出来的话,外公又一幅与己无关的样子,只有我父亲来说了,他不介意当一个坏人,因为他也曾经上半个上门女婿,知道上门女婿的苦楚。
倘若将所有的钱用来给外婆治病,那么以后一家人的所有开支就都要压在四姨夫一个人身上了。三个小孩,两个老人,还有媳妇。仅仅是日常开支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原来外公外婆住在山上的时候,还能减少一点开支,现在搬下来了,喝一口水都要钱。
我父亲又说:“决定了治,就治吧。我看就不要换纹骨了,做手术吧,用钢钉一固定算了。”
小姨娘说:“就知道心疼钱,钱,钱,妈现在就躺在床上,妈年龄也大了,做一次手术就够受了,还要做第二次?”
我父亲生气了,觉着我这位小姨娘不明事理,事情就摆在眼前,把所有的钱都用来换纹骨,那以后让这家人怎么生活?况且做了这个手术,我外婆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站起来。
于是,回了一句:“你不心疼钱,那你把手术费掏了,你想换纹骨就换纹骨,看谁敢说你一句话?”又说:“还做啥第二次手术,做一次就行了,把钢钉以后就留着,不取了。”
我四姨夫说:“钢钉在肉里面,两三年不取,肉就烂了。”我父亲说:“妈能不能活过两三年还另说,烂就烂吧,反正现在也烂了。”又说:“先做这个手术,看看半年以后妈病能好不,医生不是说如果半年之内还是站不起来,以后就永远站不起来了。如果到时候妈能站起来了,咱就给把钢钉取了,如果站不起来,就不要取了,不要再让受那个罪了。让她安安心心的老吧,该尽的心已经尽了。两旁世人也没啥说的。”
有时候,不是人们不孝顺,也不是不想给亲人治病,而是还有许多人要生存,还有许多活人在等着穿衣吃饭。逼着你考虑后果,考虑这个病到底值不值得去花这么大的代价。
好消息是最后医生说还有国产的纹骨,只是质量没有进口的好一点,重要是便宜,两三万块钱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