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说,一个回回是假回回,两个回回是半真半假回回,三个回回才是真回回,他们只要是三个人来,就带着锅碗瓢盆自己做饭。这些回回虽然吃猪肉,对自己的主不真诚,但是卖的东西确实货真价实,我家买过几个缸,几个盆,一直用到了现在。这些缸盆大多数也都是黑色的,有一道泥黄色的边儿,外观并不是很好看,就是结实耐用。
这些贩子大多数只来一次,再一次来也只是带些碗盆,但是不带缸,也许他们自己也知道自己的缸质量好,一用就是十几年,碗盆却不一样,总有打破的时候。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对于这些回回有了一个好的印象,所以在成年以后对于别的食物总是难以下咽,吃进去刚在胃里面停留一会儿,就马上跑了出来,但对于兰州拉面却情有独钟。尤其是那一股不同于汉族食物的味道,闻起来就让人食指大动。
弹弹货大多挑一个扁担,两个大筐子,一个筐子里面装着毛线,洋线,洋红,另一个筐子里面就是满满的玩具,有气球,气枪,铃铛之类的东西。我最喜欢这个筐子里面的东西。
弹弹货前前后后在我家住了有八次之多,基本每年来一次,第八次以后,我们就搬家了。
弹弹货在我家吃,在我家住。每次走的时候总会给我家留下一点东西,有时候是几捆洋线,有时候是两个小铃铛。只是从来不给我枪,这些枪要用钱来买。
我哭着让母亲给我买了一个,弹弹货走了以后我才发现,刚才只顾着哭,忘记了买子弹。母亲说:“给,我的答,这是你的枪。”我拿着枪哭着走向了山顶。
山顶的风很大,总是能吹干眼泪。山顶的空气也很好,走到了山顶,心里面的怨气也就没有了,慢慢的也就不哭了。
对面的山底就是父亲放驴的地方,那里的草是绿色的,长长的,随着风摇摆,狗尾巴草也有,像狗尾巴一样树立在风里面。这狗尾巴草让我想起了外婆告诉我的狼。外婆说,狼和狗一样,只是狗的尾巴会来回摇摆,狼的尾巴是直的。这个地方也是父亲和一位姑娘偷情的地方。那是在我刚懂事的时候。
最先发现这件事的是外婆,因为父亲放驴的时候总要带一个布袋子,外婆就告诉我:“看,你父亲又去和那个婊子xxxx去了。”
外婆总是恨对面庄子里面的人,在她的口中,对面庄子里面的所有女人都是婊子,都是不正经的女人,其中包括自己的妹妹。
外婆骂对面庄子里面所有的女人,是因为我的外公在年轻的时候在对面庄子里面有一个相好。这个相好的当时比外婆年轻。主要是够骚。
外公甚至还把这个女人带回家。这个女人的老公也知道自己的老婆和我外公有私情,但是我外公当年在大队里面当着官。在分派任务的时候总是给他家挑最轻的活儿,所以这家男人丝毫不知到愤怒,对外公总是笑脸相迎。
外婆最讨厌的就是这个男人,有时候甚至当面说这个男人窝囊:“*日的,你就不能管一下你家的那个婊子。”外婆骂他,他也不回话,总是急急忙忙的沉默躲开。
在这个女人生第一个儿子的时候,外婆就咒着说,这个杂种肯定活不长,后来这个儿子果然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因为偷变压器里面的铜线而被电打死了,听说人烧成了焦的,黑色的,走到跟前还能闻到香味。
外婆听到以后就说死的好。过了几天又说,好好的一个年轻人就这样死了。同时给我说,长大了不要去偷人,电打不死你,雷也会劈死你的。那种雷,是一个火球,来回飘动的,谁偷人了,这个雷就飘到谁的跟前。
我没看到过这样的雷,后来在书中看到过这样的雷,叫球状闪电,所到之处,一片火炭,也知道了,外婆说的这一个古老的传说是有一定的真实性的,类似这样的传说还有很多种,要是有人研究上古文化,肯定是欣喜若狂,可是对我来说,却只是害怕。后来我也找过一些人来听这些故事,可是人越来越少了,因为年老的人已经口齿不清,记忆力变弱了,而他们的后辈,显然已经忘记了这些美妙的故事。
这些老人当中我最为相信的就是老鹰大,一个瘦瘦的老头儿,佝偻着腰,永远都是一身中山装,他好像也就只有这一套衣服。在与大人聊天中,他的话很多,往往和别人聊天时他就吧嗒着自己的旱烟锅,旱烟锅上也压着他那发黄的大拇指和长长的黄黄的指甲。那指甲让我想起了外婆常说的用指甲在脑盖上钻个洞,吃人脑子的毛野人。
他不抽纸烟,但是别人给他纸烟的时候他也不拒绝,这和我父亲的老师白世镜先生不一样。他总是把纸烟的烟丝放在自己的旱烟锅里面。然后点火,开始抽。别人抽完烟的时候把烟把儿扔在地上,他也马上跑过去捡起来把烟丝挤到自己的烟袋子里面。同时还抬着头和主人聊天。
老鹰大来我家吃过几次饭,每次都是一碗白面,他吃不了很多。这不同于我的老太。
我老太60多岁了,有两个儿子,都分家了,他自己在家放驴,偶尔也还种地。他放驴的时候就经常来我家吃饭,只吃面。
他吃面和别人不一样,他只吃面,一点儿汤都不要。不抽烟,不喝酒。我也试过这样吃,但是只吃半碗就快要吐了。
听外公说,老太这样吃法已经吃了十年了,因为老太有胃病,酸甜苦辣咸冷的东西都不能吃。
我很想说这样或者还有什么意思。又想,如果我自己得了这样的病,打死我也不会吃这样的面。我那个时候最喜欢吃的是白开水泡馍就咸菜,外婆腌制的咸菜脆而酸,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菜。
后来我也得了胃病,只不过我没有吃面条,而是根本什么都不想吃。这个时候我就开始怀念外婆腌制的咸菜。
老鹰大走路很慢,基本上比蜗牛快不了多少。但是我,舅舅还是喜欢和他一块儿走路,因为他会看相。甚至他在路上折一根柳条我都会认为这是神的指示。
就是这次走路,他告诉了我,我是蛇骨。有这样的骨头的人一辈子都是孤单的。当时我还是一个小孩子,不知道孤单的含义。等到长大了,我明白了孤单的含义,可是这个时候我却不相信老鹰大的话了,因为每个人都是孤单的,我周围的每个人都害怕孤单,我却觉得这是一种享受。
他说舅舅是龙骨,不关我的事,我也就没有细心听。舅舅又问他,现在几点了?因为我们三个人都没有手表。
老鹰大说:“十二点了。”
舅舅:“你怎么知道的?”
老鹰大:“我的耳朵会报时。”
出到街上回家一看,十点多。我开始不相信老鹰大的耳朵了。
村子里面还有一个算命的,是我外婆的亲弟弟,当了几年兵回来县上没给安排工作,他就在街上摆了一个摊子算命,用的也就是《麻衣神相》的一张图。
那张图已经很破旧了,上边有两张脸,一张男的,一张女的,脸上有很多小小的黑点。图的前面有一座观音像,铜的,发出黄色的光。
舅爷一看我就说,这小子不得了,是块儿大才。我去摸观音像,他不让。
舅爷也替我父亲看过相,只是他看了我父亲一眼,就走了,什么话也没说。外婆追上去问,舅爷说,不能说,外婆回来了。舅爷是守着宁拆一座庙,不毁一门亲的。
外婆以后每次见父亲出门拿着袋子就开始骂,母亲也知道了这件事,可是母亲当时正怀着妹妹,无暇顾及这些事情。要是和父亲争吵了,也不好,家里的活儿总要有人干。况且也没有证据,捉奸捉双,拿贼拿脏。母亲总不可能挺着一个大肚子去河湾找父亲和那个女人,纵使去了,也没有可能就那么容易遇到父亲正爬在那个女人的身上。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女人的可怕。庄子里面每来了一个生人,那些还未出嫁的姑娘就一个个去勾引,大车司机,石油工人,电力局的人,来来回回在那个村子总是逗留最久的,不止是因为那个村子的饭好吃,人多,最重要的是有女人。这对于出门在外的男人是最为可贵的,比肉还要香。
外公家也来过这样的铲车司机,两个年轻人。那时候我们和外公已经分家了,外公给了我们家十三只羊,一头黑驴,一些地,父亲出门在外多年了,早就不想在这个地方待了,一方面是我要在乡里上小学,而外公这里的小学只有学前班到二年级,几个年级的十几个学生就在一个房子里面。也只有一个老师,这个老师教我们绘画,音乐,语文,数学,美术。每样都教,但是每逢音乐课或者美术课就让我们自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