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油渍渍的出租屋房门,李近之第一眼就看见了正前方角落里不起眼的纸箱,里面装了他多年来吃饭的家伙:影碟和象棋。
这一次他第一次看到这纸箱和旁边的单人床比起来,显得是那么的单薄和渺小而有些极不相称。想起刚才的一幕一幕,突然一个画面仿佛刺痛了他心灵深处的某一个地方,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唰的一下涌了出来。
他慢慢地走近纸箱,把手中的材料扔到床上,然后蹲下,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把眼前的纸箱当成了一个陪自己风雨同路走来的老友,还是因为把这纸箱当成了某一个人,他只是直勾勾的盯着用透明胶布贴了一层又一层的仿佛满目沧桑又仿佛焕然一新的纸盒子,任凭眼睛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响起了鸡鸣,这是他以前起床的时候,虽然离天明还有很长的时间,但想必现在的菜市场,已经到处是忙碌的身影了。
新的一天,新的开始,“人生如棋局局新。”虽然自己常下的是残局,李近之想着,居然又笑了起来,怪不得连他以前的大学辅导员都说他是成天“疯疯癫癫”的。
李近之想起身坐回床边,才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因为久蹲而有些麻木了,他干脆顺势倒到床上,身子压在了刚才扔床上的材料上面。
他从身下摸出材料,双手举到眼前,多年总结的经验:一个仿造品,在有些人看来是浑然天成,完美无缺,但在行家看来,却是漏洞百出,即使是随便找一个方面,也能窥得端倪,因为一个地方经过修饰后,往往需要用另外一个方法去掩饰刚才的痕迹,一个人说了一个谎,往往需要再想另外一个谎话去圆前一个谎。李近之想着,便随意地翻开了手中材料的中间一页。
这一页是现场照部分,是一台崭新的手提电脑全景,从角度分析录像应该就是这台电脑摄下的,又这么巧,电脑的位置刚好能摄下跳楼的全文,又不能正面拍下她的脸部,看到她说话的口型,更摄录不到一直在旁边劝慰的宋智。
这么多的疑问,但正如朱建所说,图像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或是差了那么一点”。
虽是这么想,但李近之从来就没有怀疑过自己察言观色的能力,这一次也不会例外,他不相信世间会有如此大度的男人,至少他觉得人类还没有发展到那个地步,即使他知道不能用一个人的眼光去解释所有人的行为。
也许是想着刚才的问题入了迷,也许是他从不习惯这个时候睡觉,李近之知道自己今天是睡不着了,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旁边的闹钟,指针已经过了八点。
他伸了一下懒腰,仿佛精神好了许多,于是站起身开始洗漱,李近之打开冰冷的水龙头,开始往脸上浇水,刺骨的自来水一阵一阵地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又开始回想着自己曾经总结出的经验,也就是他称之为的“道”:一个人披荆斩棘,风尘万里,向着自己的目标一路前行,却被眼前的激流高山挡住了前路,以人之力,绝无通过的可能,但目标就在前方,如果一个人没有飞天涉水的本领就只能绕道而行,但也许正是这样,只会离目标越来越远,甚至最终见不到了,偏离了方向。
然而这一切并不能证明自己的路走错了。千种思绪,万种理由涌上心头。
李近之终于决定要从这条路走下去,至少他要证明自己的确是错了,自己多年总结的“道”错了,自己观事阅人的经验错了。
他快速地刷了牙,出了出租屋。
街道上已经稀稀拉拉有了车辆行人,东方火红的一片,照亮了周围的白云,“彩霞伴红日,难比无云天。”李近之一个人走在通往派出所的路上大声喊着,这条路他再熟悉不过了,路的两旁栽满了枫叶树,没有人家户。
“高手,你不光会分心对弈,还能自己跟自己吟诗作对哦。”
“那是当然,正如诸葛亮所言,此乃神人也。”
“诸葛亮说的吗?”
“你对,好像是狄仁杰说的哦。”
“是说狄仁杰的哦?”
“哈哈……。”
“神经病个神的人,简称神人。”
“也就是传说中的精神分裂。”
“哈哈”
“哈哈”
李近之自己跟自己对话,很快就来到了派出所门口。
院子里的探照灯早已熄灭,这一次,他看得清楚,蓝色的警徽,左边是“公平”,右边是“正义”,令人肃然起敬,两边整齐的排列着警车,正中间是通往二楼的楼梯,李近之远远就看见了楼道上左手握着水杯,右手拿着牙刷的朱建。
“李近之,你上来吧。”李近之还没开口,朱建先对着楼下的他喊了一声。
他几乎是跑着上的楼梯,刚到二楼,朱建还在原地。
“昨晚没睡好吧?”朱建边说边走向楼梯口左边的水池。
李近之本想说句善意的谎言,却从嘴里挤出:“睡不着。”
“还没睡啊?那你现在赶快去备勤室睡一会儿。”朱建嘴里还含着牙膏沫,抬起头很认真地对李近之说道。
“没关系,都习惯了,一天不睡觉没什么。”
“呵呵,年轻人,身体好啊,我就不行了,熬了个通宵,再怎么也要眯一会儿才行。”朱建也不再坚持,继续说道:“我们这工作就是这样,经常要熬夜,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啊?”
“做好准备了。”李近之故意提了提精神。
“对了,昨天材料看的怎么样了?”朱建不等李近之回答,就接着说道:“我昨晚已经打电话叫古东再跑一趟市局,再对视频做一次鉴定,我打算等一下再去提审一次宋智。”
朱建漱了漱口,将牙刷放进杯子,然后转身往二楼会议室走。
“今天你就跟着你师父郭伟学习一下基本知识,你要尽快的熟悉流程,回来我们再开个会讨论一下。”朱建边说话,边拿起了会议室里椅子上的警服,然后又往门外走。
李近之一眼就看出,这朱建昨晚一定看了一夜的录像,在这里小睡了一会儿,他看着朱建手中整洁的警服,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破得不像样子的棉袄,一种莫名的感动涌了上来。
二人出了会议室,李近之刚要开口说话,便看见郭伟的车从大门口开了进来。
朱建站在二楼走廊上,等着郭伟将车停在警车后面,见郭伟下了车,正要说话。
“昨晚睡都没怎么睡。”这郭伟说话也直接,对着楼上的朱建就喊道。
“等这案子完了,让你耍个双休。”朱建笑着说道。
“哈哈,本来下周我就是双休,周末也不该我们值班,朱所,要有点诚意哦。”
“呵呵,看来你早就计算过了啊。”朱建微微笑了一下说道:“快点上来,给你介绍徒弟。”
“他昨晚就是我徒弟了。”郭伟边往楼上跑,边说道:“昨晚我送他回家的时候,就把他收入麾下了,不信你问李近之?”
“好吧。”李近之回答得倒是干脆,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从小看《春秋》,养成了不会对某一种人说谎话的性格,即使是善意的谎言。也养成了不会辜负某一类人的习惯,即使也许那也是善意的。虽然他从没有想得那么遥远。
“那你去提个大鸡公来。”郭伟边笑边说。
“啊?”李近之似乎被郭伟突如其来的话说得愣住了。
“啊?”郭伟也学着李近之的表情。
“那……。”李近之也确实不知道有这规矩,甚至连拜师这回事都不知道,脑子里飞快地开始盘算起这个月该怎么改变伙食规划。
“看你这表情就是个吝啬鬼,好吧,看在你比较有天赋的份上,早餐你请算了,饶了你。”
其实只有李近之心里才知道,可能他还真的连早餐都请不起了。他刚才还在想怎样拐弯抹角地问朱建派出所有没有食堂呢,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开口。
“那……”
“你就别跟他开玩笑了,快点去食堂把早餐吃了上班,我就把他交给你了?”还是朱建开口解了围。
“哈哈哈……”郭伟终于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发了工资一定请你。”李近之跟郭伟渐渐混熟了起来。
“时间也差不多了,走吧,试试我们食堂的手艺。”郭伟边说着,边转身往楼下走。
李近之也跟了上去,刚走到楼梯口,突然想起什么,他又转身上了楼。